实际上,文春林还真就不知道赵宏图和苏曼丽被抓的事情。
早上八点半,汉东省省委组织部办公大楼已褪去晨间的静谧。
三楼东侧的部长办公室里,阳光透过厚重的落地窗,洒在深色红木办公桌上,将一摞摞码放整齐的文件镀上一层暖黄。
文春林身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着藏青色条纹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却丝毫不减他身为省委组织部长的威严与沉稳。
他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指尖夹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面前的《干部考察登记表》上。
纸面干净整洁,只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批注,字迹遒劲有力。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今天的注意力并不在文件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摩挲,钢笔尖偶尔悬在半空停顿片刻,眼神看似专注,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
昨天傍晚给赵宏图打的那通电话,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
“有些时候,牺牲是必要的,能保全更多人,也能让你的家人平安顺遂。”
他当时说得隐晦,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
赵宏图是个聪明人,理应明白他的意思,要么自行了断,把所有秘密带进坟墓。
要么……文春林不敢深想后面的可能性,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赵宏图能识时务。
这秘密,关乎光明纺织厂那笔国有资产的收购黑幕。
前任省委副书记萧文华的儿子萧云飞,仗着父亲的余威,勾结赵宏图的宏图实业,低价吞并了濒临破产的光明纺织厂,将价值数亿的国有资产通过暗箱操作洗白,变成了他们私人的囊中之物。
而他,作为省委组织部长,因为有萧文华的人情和赵宏图的利益输送,在关键环节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动用自己的关系网,为他们的非法操作铺平了道路。
赵宏图就是这条利益链上最关键的一环,他手里握着收购过程中的所有内幕交易记录、资金流向凭证,一旦出事,他和萧云飞、萧文华都将万劫不复。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文春林的声音平稳有力,瞬间收敛了心神,钢笔尖落在纸页上,划出一道工整的横线。
组织部副部长张明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脸上带着严谨的笑容:“文部长,这是昨天汇总的各市干部考核情况,还有下午要讨论的拟任干部名单,您过目。”
“放在这儿吧。”
文春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文件放在桌角,随口问道:“九点的内部会议,通知到位了吗?”
“都通知好了,几位副部长和相关科室负责人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张明点点头,见文春林没有再问话的意思,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文春林看着桌角的文件,却没有立刻翻阅。
他端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普洱。
茶水醇厚,却压不住心头的那丝焦躁。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拨通赵宏图的号码。
有些事一旦点破,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必须保持绝对的“置身事外”。
………………
九点整,组织部内部会议准时召开。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文件和笔记本。
文春林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神色,认真听取着各位副部长的工作汇报。
“目前全省年轻干部培养计划推进顺利,各市推荐的候选人资质都不错,后续我们会组织专项考察……”
“老干部安置工作遇到一点问题,部分退休干部对安置地点有异议,需要进一步沟通协调……”
文春林偶尔点头,适时提出几句指导性意见,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绪时不时会飘向赵宏图。
那家伙是萧云飞和他之间最重要的纽带,光明纺织厂国有资产收购的每一个环节、每一笔赃款的转移,赵宏图都深度参与其中。
他就像一个装满了炸药的箱子,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会议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已近十点半。
文春林率先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会议室,身后的干部们纷纷起身相送。
回到办公室,他解开领带松了松脖颈,刚在座椅上坐下,桌上的私人电话就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萧云飞”。
文春林的指尖微微一顿,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没有立刻接起,而是等铃声响了第三声,才缓缓拿起听筒,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云飞?”
“春林大哥,出事了!”
电话那头,萧云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甚至有些发颤,完全没了往日的纨绔从容:“赵宏图,赵宏图今天没上班!”
萧云飞是萧文华的独子,仗着父亲昔日的权势,在商界横行霸道,若不是有赵宏图这个“能干”的合作伙伴帮他打理生意、掩盖黑幕,他早就栽了跟头。
如今赵宏图失联,他第一时间就慌了神。
文春林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听筒,但语气依旧刻意放缓:“没上班而已,多大点事,值得你这么慌张?”
“不是小事。”
萧云飞的声音更急了,对文春林说道:“他的司机早上七点就去接他,家里没人应门。秘书打了十几个电话,全是无人接听。我刚给宏图实业的副总打电话,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光明纺织厂后续的资产处置、几个合作方的资金对接,全等着他拍板,现在没人做主,合作方都在催,关键是……没人知道赵宏图去了哪儿!”
“没人知道?”
文春林的眉头轻轻皱起,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性。
赵宏图是听了自己的话,找地方自行了断了?
还是贪生怕死,带着光明纺织厂的黑料和赃款跑路了?
又或者,还有更坏的一种可能……他被抓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文春林强行压了下去。
抓捕这么大的动作,他安插在公安、检察系统的眼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而且他昨天傍晚才暗示赵宏图,就算要抓,也不会这么快。
大概率是赵宏图还在犹豫,或者找地方躲起来想对策了。
“你慌什么。”
文春林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萧云飞道:“赵宏图那个人,心思活络,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临时出门了,没来得及打招呼。或者私下里去处理光明纺织厂的那些尾巴,不想让人打扰。”
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你也知道,光明纺织厂那笔账,虽然表面上干净了,但总有些闲碎语,他压力不小,说不定是找地方静一静,想想怎么堵住那些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