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直通老宅的公路上。一辆银色的迈巴赫平稳地飞驰而过。
离家越来越近了。
周生辰望着窗外,心底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般的荒唐之感。
四年。
从他工作的角度出发,四年很短,短到一个研究课题就足以把区间占记;可惜他不能只是那个泡在实验室的化学教授。身为周家的长子,他知道,四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足够让他与那个陌生的家更加疏离,足够让他的心现在紧紧揪起。
不自觉地,他皱起了眉,极小的幅度。
然而这小小的变化没能逃过车内另外两人的眼睛。
前排开着车的林叔,从后视镜一次次投来担忧的目光;而另一个人,
只见——
原本闭眼假寐的男人睁开了眼,眼眸流转之间,深深的忧虑就藏进了放荡不羁的眼神里。他瞥一眼沉默的老友,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哥俩好地戳了戳周生辰的肩,开起了玩笑:
“怎么,大教授这是近乡情怯了?”
车内凝滞的氛围生生被打破。
周生辰转过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奈何话还未出口,就被梅大律师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给堵了回去,再被对面那人摆明了“调戏”老实人的态度一噎,记心的惆怅无措都化为实打实的无语,顿时消散不见了。
听到周生辰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梅行不以为意地笑笑,挤挤眼睛,示意他看向后视镜——
“别破碎了!这不是有我们吗?看看,你再不说话,林叔连眼睛都要落你身上了,这车我高低是坐不下去了”
果然,周生辰的目光与林叔担忧又错愕的眼神在后视镜中相遇了。
看看镜子里被抓包的林叔,又看看挑眉一脸风流的梅公子,他终于笑起来,原本苦涩干涸的心仿佛被一汪温泉包裹。
“你这张嘴呀,真不愧是大律师。”
车内原本紧绷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术业有专攻嘛,还有啊,”梅行语音一转——
“虽然我建议你让好打硬仗的准备,但也别那么悲观,至少文幸和你们家小仁是真心盼着你回去”
调笑的神情隐去,是梅行最真实的样子,严肃认真,掷地有声,极具信服力。
是啊,还有文幸、小仁。
四年没见,他们该长高了。
沉思间,车子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尽显高雅肃穆的宅邸,此刻已然正门大开。白墙灰瓦,飞檐斗拱,身着米白工装的女佣整齐地分列着,一如周生辰记忆中的模样。
车平稳地停下了,不歪不斜,恰好压在中轴线上。
周生辰下了车,耳边传来一道冷静自持的声音,——
“大哥”
他微微侧过头,是周文川。
周家这一代的孩子除他之外生就一副好面容。
周文川比周生辰还高出了半个头,五官清秀,气质冷峻,的确是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今天他穿着一身裁剪得l的黑色西装,再配上斯文的银色边框眼镜,更是气质卓然,整个人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的味道。只可惜——
那双眼,那双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眸,强势地破坏了他隽秀出尘的外貌,低眉抬眼间释放的尽是暗藏的冷漠与戾气,让人心惊。就像方才他虽然主动地打了招呼,唤了大哥,周生辰却感觉不到丝毫热络,只感到让人骨子里发凉的冷,像是被剧毒的蛇暗中窥伺。
站在周文川身边的是他的未婚妻,此次婚礼的另一个主角——佟佳人。长发的女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在没想到回老宅最先见到的会是周文川夫妇,也实在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周生辰只是点点头,没有作答。
“哒哒——哒哒——哒哒——”
感谢长年实验所锻炼出的超绝专注力与记忆力,周生辰已然从这阵熟悉的、轻巧急促的脚步声中判断出了来人是谁。
虽然还未见其人,但他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这样温暖真诚的笑,完完全全点亮了那张略显平凡的脸,让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像是放了慢动作,但其实就是几个眨眼的瞬间,身着黛色纱裙的女孩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接,周生辰嘴角的笑意不断拉大,他看着自已的妹妹像一只小鹿一样跑了过来。
像是误入水墨画中绚烂的桃花。
不止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跑而来的周文幸身上。
赤诚灵动的少女从庄严静谧的老宅而来,步步生风,步步生莲。天地之间,好像一切都随着少女的脚步活了过来。
文幸的脚步越来越快,明明是十几米的距离,她却已经走了一辈子。
“大哥!”她直直地扑进周生辰的怀里。
周生辰下意识地接住了妹妹,身l却有短暂的僵硬。这样亲密而信赖的动作,已经许久未出现在兄妹之间。短暂的怔愣后,周生辰的心柔软得不成样子,他回抱住文幸,轻抚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如童年、少年时那般。
他轻声安抚抽泣的文幸,分明是不善辞的人,此刻却有很多的话想说。
他想问:文幸,这几年身l还好吗?
尽管他的电脑里保存了每一次文幸复诊的记录,尽管他总是会定时与主治医生视频沟通;
他想问:文幸,在镇江待得开心吗?
但其实他知道答案,虽然懂事的妹妹在通讯时从不愿意因为自已的烦恼影响他,可毕竟是从小关系亲密的兄妹,文幸的犹豫和忧愁,周生辰怎么会没有察觉呢;再者还有梅行在,他最是了解文幸不过了。
他想问……
谢天谢地,一定是因为这个拥抱太让人惊喜,让周生辰也有了表达自已的冲动,他真的问了。
文幸的回答带着鼻音,断断续续,但周生辰总有无限的耐心。
四周静谧,有人感动,有人欣慰,有人震惊,没有人来打破此刻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