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颦儿眼中略生出些迷惑来,她不自觉地再看了看杏儿那边,当然,杏儿不可能再抬头看她,她也就没法子再比较再方的真伪。
李珣再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旋即和顾颦儿远去了。
李珣端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放着催动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李珣也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从他和顾颦儿分手后,他只是稍稍“耽搁”了一小会儿,便坐在了这里,从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他可以收集的信息。
没有一丝遗漏。
或许他应该庆幸,顾颦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来,然而正因为她心中有疑问,这个一向活泼的女修比正常时显得要沉默了许多。
也许何慕兰等人并没有发现,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此时,那边是一片沉默。不,也不是纯粹的安静,那边有轻巧的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微响,甚至还有轻柔的呼吸,这些声响的隐隐的回音。听着这声息,李珣脑子里面流淌着一道冰冷的寒流。
顾颦儿正是单人独行的状态,按照计划,在地道中巡视。
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卫太监,都在前几场战斗之后,被阴散人随便找了个理由,撤了出来,这个时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实,在空寂无人的地下建筑之中,在幽深漫长的地道里,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身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愿意,也许……
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李珣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一下一下地跳动。
有机会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道,顾颦儿的修为也不比他高得太多,以有心算无心,怎么说都有机会的!
单纯的顾颦儿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是何慕兰他们不一样!如果顾颦儿将疑问告诉给他们,李珣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是做了,情况会更好些吗?
不知不觉间,李珣犯了一个错误——首鼠两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顾颦儿轻咦了一声,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顾颦儿道:“师兄,你在这儿干什么?”
“啊……没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兰,想必是两人在哪儿相遇,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都有了一种莫名的轻松,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计着地点,此时,又听到顾颦儿问:“这地方有什么好看?你还不如到一边去看看字画……”
何慕兰轻笑了一声,停了会又开口道:“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颦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晚上,被我击伤的那人,对皇宫秘道是不是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紧,禁不住握住了拳头,屏息静气地听了下去。
顾颦儿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师兄你感觉到了桃花血的气息,还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说……”
何慕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碰到的几拔人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来,后来的这些人对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着进来!两相比较,那人也就更可疑了!”
顾颦儿嗯嗯连声,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不错,不错!真的很可疑呢!那师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珣后背上的汗毛整个地倒竖起来,身上肌肉紧绷,听着何慕兰说话,而何慕兰仿佛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瘾,仍是不急不缓地道:“先不要急,师妹,你再想,那晚在内库,你们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发现那人在暗中窥伺的?”
顾颦儿答得极快:“那个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镜术,活该被逮到!”
何慕兰笑了一声,轻轻击掌:“正是水镜术,但绝不是半生不熟!师妹,你看这儿,这个角落里的残片,记儿什么没有?”
顾颦儿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道:“碎铜……镜片?”
镜片?
李珣额头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虚脱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如此大的破绽!
那个机关!天啊!确实是他疏忽了,不仅是他,便是阴散人也疏忽了!
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这个破绽甚至已经没有了弥补的余地!
只听何慕兰笑道:“正是!你可还记得,在那人逃走之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看到了大块的碎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就是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内库里的太监侍卫要照子,而是一个水镜术机关的枢纽!”
他越说越兴奋:“不错,正是枢纽!刚刚我还进去察看了,虽然里面的诸多禁制纹路,都被人抹去,但毕竟还留有蛛丝马迹,之前,必定有相应的机关布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对内库极熟悉又可随意出入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安置机关,甚至把枢纽都放在这儿了?”
顾颦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拍掌叫道:“是啊,是这样没错!这个皇宫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库,一个是皇帝,那当然不可能,还有一个是国师……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但随即,顾颦儿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个国师明明没有修为的!”
屁的没修为!那是人家修为高到了你们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评语。
当然,这话不会落到那两人耳中,那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国师没有修为,但是,那人有!我们或者可以设想一下,国师只是一个用美色惑君的骗子,与丹道之术一窍不通,却为什么要给隆庆炼丹?还要了桃花血?这事说不明白的!但如果将之视为,是那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不可比较清楚了吗?!”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兰当然不知道李珣如何想法,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想下去:“如果那国师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在那里为他布置机关,这样一切也都能说得通了……”
他倒也能自圆其说,李珣忙开动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将自己撇清,忽地听到,顾颦儿又是一击掌:“耶?如果这么想的话,李珣不也是有嫌疑吗?他也可以进内库的!而且,他还拜了那个国师做师叔!”
李珣轰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女人的脑子怎么偏在这时候快起来了?
何慕兰似乎没想到顾颦儿会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他对地道并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顾颦儿并不知道,她的话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李珣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骗我们的话……呃,好象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户纸的利剑,刚刚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兰笑了起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听出来,他语气中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一个人说谎一次能不被发现,但说谎这么多次,还能掩饰得住吗?颦儿,他还只是个孩子!”
顾颦儿也笑了,笑声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李珣来说,危机似乎过去了,但他却没有放松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无比清醒地明白,好日子已经过完了!
这刹那间闪过的疑念,就是一个接受了阳光水土的种子,潜在了顾颦儿甚至何慕兰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以前想不到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却爱往这边想!就是怎么隐秘的事情,也架不住人心的多次揣摩,在这种情形下,就算他有通天的演技,恐怕也只能饮恨收场!
今天两人一笑而过,而在明天,甚至就在数息之后,也许仅仅是一个灵光闪现,就有可能将他辛苦布置的一切伪装打个粉碎!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转眼间,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只不过是在几句话的功夫里,就被颠倒过来!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难道,非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小碗中声息依旧,而李珣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做,还是不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珣忽然觉得他有些倦了,眼前有些迷离。恍惚间,五股滔滔的浩然气自天而降,发出了高亢的长嗥,下一刻,又变成了一把散发着惊世锋芒的长剑,一只素手持着剑柄,直直一刺,贯入了他的心窝。
没有痛苦,但那只素手的主人,却是何等的清晰!
青吟仙师!
“叛徒……”
这是青吟送给他的评语,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半点儿波动!
然后,整个空间都扭动起来,一片血海咆哮着冲过来,将他打成了碎片!青吟用那只素手拨开了厚厚的浪幕,送来最后一瞥,便消失在血浪之后。
“废物!”
李珣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耳中又听见了一声惊叫,却是一个侍女持着红烛走进来,要为书房点灯,听了李珣的大叫,险些将烛火扔在地上。
李珣看着这烛光,明白过来,想必那无边的血海,便是这灯光所化吧!
他想笑,却半点儿也笑不出来。
侍女此时也回过神来,忙向李珣行礼,李珣挥了挥手,让她去干自己份内的事。他现在,也要去干自己的事了!
侍女自他身前匆匆走过,要去点灯,可才点了两根,便又惊叫一声,这一次,蜡烛是真的掉了下来,李珣及时发掌打灭火苗,颇不悦地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侍女只是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地面上,正伏着一个小巧的身影,脸面朝下,生死不知。
李珣怔了怔,然后才想起,这正是他先前“耽搁”一小会儿所获得的战利品。
秦妃身边的婢女,杏儿!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萌发出来,渐渐清晰。
侍女在他的示意下,逃命般地去了,临去时,又偷瞥了这位英俊主子一眼,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那烛光落在主子眼里,竟反射出一遍似血的红光!
刹那间,她的呼吸静止了。
恍惚间,她听到了几个字在来回地重复: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