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胜霖夫妇就葬在县城北边的一小山丘上。
辛跃引着他们过去。
十年的老坟了,碑上的字也不如新建时鲜艳,但看得出维护得很好。
辛跃蹲下身去,嘀嘀咕咕道:师弟、师弟妹,阿薇长大了,来看你们了,往后清明中元,要换人给你们烧纸喽。
然后,坟前这小块地方,就全让给了阿薇。
阿薇打开了食盒。
从辛跃口中,她听了不少父母在中州的事情,又询问了他们口味。
她甚至知道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是糯米饭,添了火腿、蚕豆、笋丁,焖足火候,只是糯米不好消化,小孩子只能吃一点儿。
她吃不尽兴,少不得瘪嘴生气,要嬷嬷们又哄又逗才好。
现如今,食盒里装着的都是父母爱吃的。
阿薇一一摆出来,又点了香。
线香袅袅,她静静跪了会儿,把心中翻滚的情绪都压了回去,才轻声细语说话。
爹爹、娘亲。
我回来了,这些年,嬷嬷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和陆家姨母一块,做了好多事,也把金家的冤屈都洗去了。
我这次来是想接你们回京,和祖父祖母、伯父姑母他们都埋在一处,我挑了个好日子,三天之后咱们就启程。
这十年当真发生了好多事,我之后慢慢和你们讲,不让这么多人空等着。
今儿就介绍介绍。
那个三十出头的是定西侯世子,陆家姨母的胞弟,你们以前在京里应该见过他。
最小的那个是陆舅舅的独子,叫陆致。
还有一人……
阿薇说着,抬眸看向沈临毓。
四目相对,沈临毓会意,忙上前来,恭谨在坟前跪下。
这就是我们离京那年元月,送我鲤鱼花灯的那个人。
就是最后挂在我窗边的那盏,他和他父亲亲手做的,有缘分吧
我和他定亲了。
我以后想要花灯,都会有人做来给我,你们放心吧。
沈临毓笑了起来。
不是谁的儿子,不是什么郡王、居什么官位,而是,送花灯的人。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幼时曾跟着大哥去过太师府,让他认识阿薇,与她之前有云片糕、花灯这样的联系,可以让阿薇在向早早离世的父母介绍他时,能够之有物。
因为,他们也曾见过那盏花灯。
他对于他们而,因着花灯,也能添几分亲切之感吧。
是,沈临毓珍重道,岳父岳母,请放心吧。
春日的山风暖洋洋的,漫山遍野,花繁叶茂。
这一片的杜鹃开得格外好,阿薇将一朵满开的红杜鹃放在坟前,笑盈盈道:三天后,我来接你们,我们说好啦。
京城。
陆念坐在院子里出神。
前两日请了花匠来看过,说是移植的金桂恢复得很好,到了秋天一定香飘四方。
陆念很期待。
阿薇去中州后,陆念的生活变得愈发简单了。
上午在善堂看孩子们锻炼、认字,大孩子照看小孩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孩子们性格虽各有不同,但都很喜欢陆念,一声声夫人夫人地唤她。
小囡隔三差五过来。
带着她的小狗崽,与陆念说狗崽又学了什么本事,说想吃姐姐做的点心。
陆念也很想。
午后,她就在后头院子里歇个午觉。
春日天好,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定西侯有一次过来,见她如此,便提议道:你不是喜欢你母亲那把长摇椅吗我给你搬来,好不好
陆念打了个哈欠:什么东西,就该在什么地方。
母亲的摇椅,就得在春晖园里。
陆念自封讲究人,讲究人就是这么的有条理、有章法。
定西侯又道:那我给你做把新的
陆念闻,睁大眼睛看他,问:侯府是亏空了吗还是您的私房钱都拿去养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娘子了
定西侯被她说的话噎着了,好一通呛,老脸通红:我有什么小娘子!
他这把岁数,还招惹小娘子,那不是祸害人嘛!
臭老头子了,像什么话!
府里倒确实养着一个,但柳娘子也是陆念硬盖在他脑袋上的。
反正外头已是说也说不清,柳娘子和久娘都是本分、好脾气的人,许富德甚至跑前跑后给阿念和阿薇办了不少事,定西侯也早看开了。
但阿念明明知道他和柳娘子没有私情,今儿非得拿这话戳他。
果然还是提躺椅、提坏了。
知道问题在哪儿,定西侯叹了声,道:我也是想着,外头买的,总不比我……
我买一把就是了,陆念打断了他的话,朝天一个白眼,一把椅子值得您亲手做吗行行好,您不是那样的父亲,我也不是那样的女儿。
她已经不是牙牙学语的小童了。
父亲亲手做的那只拨浪鼓,她也想不起来是在哪一年、与他闹得不可开交时,拿剪子划破鼓面、扔去柴房烧火了。
三十年的隔阂不可能尽数消散,做一对过得去的父女就差不多了。
亲手做的躺椅,她反正不躺。
定西侯也知道她脾气,改口道:那还是我买吧。
花银钱的事儿,陆念不反对。
买大些,她提着要求,要能躺下两个人,以后我和阿薇一起躺。
阿薇在夏日回到了京城。
他们这一趟走得并不急切匆忙,时间久了些,但人马都不疲惫。
小河村山上新挖了土,父母入葬,阿薇看着新立的碑,低声道:我们回家了。
待到了夜里,她躺在新的躺椅上,一面乘凉,一面和陆念说这一路故事。
有趣的,高兴的,倒霉的……
我想请师伯来吃喜酒,但他年纪大了,吃不消长途跋涉,那就下次再去中州时,我给他买好多酒,再做一桌子菜。
他那儿也热闹,他爱教书,一群孩子摇头晃脑的。
他还考阿致功课,说正是念书的好时候,再抓紧些,基础才能更牢靠。
小鹌鹑不敢动弹,让背书就背书,让写文章就写文章。
陆念听得哈哈大笑。
陆致的功课在换了新书院后,的确被抓得很紧,学得也有模有样。
回京后,他很快又要换先生了。
他成了李克的伴读。
李克离开舒华宫也有半年出头了,他适应了外头的生活,但同是,也对更外头的内城、外城、甚至郊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