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之后,省委会议室里,空气像被高温烘烤过的沥青,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条红木会议桌泛着冷硬的光泽,十一把真皮座椅依次排开,端坐其上的都是全省权力金字塔尖的人物。
正中央的省委书记沙瑞明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眉头微蹙地听着常务副省长王军汇报经济工作。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时,总会在某个空位上停留半秒,那是省长的位置,如今空无一人。
毕竟现在省长的人选中央还没有确定下来,整个常委会只有十个常委参加。
文春林坐在沙瑞明左手边第三位,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着一丝不苟的藏青领带。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手里握着一支钢笔,看似专注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实则笔尖在纸上划出毫无意义的弧线。
王军提到“优化营商环境”和“严查权力寻租”的时候,文春林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向斜对面的纪委书记唐国富。
唐国富正低头翻看着一份文件,花白的鬓角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却让文春林的心跟着一紧。
上周赵宏图失联后,文春林托了三个关系向省纪委打听消息,得到的都是“不清楚”“没接到相关通报”的模糊回复,这种沉默,比直接的问询更让他坐立难安。
“……光明纺织厂的改制工作,目前进展顺利,职工安置方案已经初步拟定。”
王军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见没人接话,便继续说道:“后续会重点推进资产清算,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
文春林的笔尖猛地一顿,在纸上戳出一个墨点。
光明纺织厂,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的软肋。
正是他和赵宏图联手,借着改制的名义,将厂里一块价值数十亿的地皮低价转给了宏远集团,从中分得的好处费,至今还躺在他海外账户里。
赵宏图是这件事的直接经办人,也是唯一能将他拉下水的关键人物。
当然。
这件事不止他一个人参与了,京州市的常务副市长林一真,同样也牵扯其中。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人提起赵宏图,没人追问改制背后的细节,甚至没人敢过多打量彼此的表情。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比任何明刀暗箭都更显诡异。
宣传部长刘红梅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汇报起全省文明城市创建工作,语气轻快,却掩不住眼底的审慎。
政法委书记张万里则在汇报扫黑除恶工作时,特意加重了“打击保护伞”“深挖利益链条”的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文春林。
文春林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衬衫贴在皮肤上,黏腻得难受。
他强迫自己露出沉稳的笑容,在张万里发结束后适时补充:“政法系统的工作做得很扎实,建议后续加强与组织部门的联动,在干部考核中突出法治素养,从源头杜绝权力滥用。”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组织部长特有的威严,没人能看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沙瑞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手指终于点燃了那支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大家的汇报都很全面,后续重点抓好落实。尤其是唐国富同志,纪委要加大监督执纪力度,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唐国富抬起头,目光与文春林在空中短暂交汇,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请书记放心,省纪委一定坚守职责,绝不姑息任何违纪违法行为。”
文春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迅速移开目光,假装整理文件,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他的目光悄悄看向沈青云,却发现沈青云平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对自己的注视没有任何感觉。
这个发现,更让文春林胆战心惊。
……………………
会议结束后,常委们陆续走出会议室。
王军拍了拍文春林的肩膀,笑着说:“春林同志,晚上有个企业家座谈会,一起参加?”
“不了。”
文春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还有几份干部考察材料要赶出来,下次再聚。”
看着王军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快步走向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倒映出他紧绷的侧脸,鬓角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冲破束缚。
回到省委组织部的办公室,文春林反手锁上门,又按下了反锁按钮。
这间办公室装修得低调奢华,红木书架摆满了各类典籍,墙上挂着一幅“宁静致远”的书法作品,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揉搓着。
“赵宏图……你到底在哪儿?”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周前他还信心满满的以为赵宏图是因为自己的威胁,而选择自杀。
可是现在,他却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那家伙给忽悠住了。
赵宏图那个混蛋,从始至终恐怕就没把自己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文春林当时以为,最多三天,就会传来赵宏图畏罪自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