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中的宇宙:论<宇宙同泥土>的方诗学与解构神性》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方写作一直是一条若隐若现的支流,它时而潜入地下,时而喷涌而出,以其特有的语质地冲击着标准语的规训体系。树科的粤语诗《宇宙同泥土》正是这样一首值得深入探讨的作品,它以看似粗粝的语形式,完成了对崇高与卑微、宇宙与泥土、神性与人性的诗学辩证。这首诗通过粤语特有的语音节奏和词汇系统,构建了一个既扎根于岭南文化土壤,又直指人类普遍精神困境的诗歌空间。
从标题《宇宙同泥土》开始,诗人就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张力场。\\\"宇宙\\\"与\\\"泥土\\\",一个指向无垠的星空,一个指向脚下的土地;一个象征永恒与无限,一个代表短暂与有限。这种并置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暗示着某种隐秘的同一性——正如海德格尔所,人本就是\\\"向死的存在\\\",在有限中领悟无限,在泥土中触摸宇宙。粤语中\\\"同\\\"字既有\\\"和\\\"的意思,也有\\\"如同\\\"的含义,这种语义的双重性为诗歌打开了多层次的解读空间:宇宙与泥土的关系既是并列的,又是比喻的。
诗歌开篇就以一连串拟声词打破常规诗语的优雅:\\\"点比呀呸,呸,呸呸\\哈哈,搞笑啲尘啊\\\"。这种语选择绝非偶然,它至少实现了三重诗学效果:首先,通过\\\"呸\\\"这个表达轻蔑的感叹词,诗人对某种自命不凡的崇高进行了祛魅;其次,粤语特有的语气词\\\"呀\\\"和重复的\\\"呸呸\\\"制造了强烈的口语节奏,使诗歌从书面语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最重要的是,\\\"搞笑啲尘\\\"将\\\"尘\\\"这一意象喜剧化,而\\\"尘\\\"在中文传统中既可指微小的尘埃,也可隐喻凡俗人生(如\\\"红尘\\\"),这种处理既消解了形而上学的沉重,又为后文的神性讨论铺设了反讽的基调。
接下来的诗句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解构姿态:\\\"唔喺黐线噈系黐咗孖筋\\或者,定咁噈神神经经\\\"。粤语\\\"黐线\\\"(发疯)、\\\"黐咗孖筋\\\"(神经错乱)、\\\"神神经经\\\"(神经兮兮)等表达,以地方性的幽默方式质疑了理性的权威。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词汇在标准汉语中往往会被视为粗俗或不雅,但在粤语的文化语境中却带有亲切的生活气息。诗人故意选择这些被标准语排斥的表达,既是对语等级制的挑战,也暗示了所谓\\\"正常\\\"与\\\"疯狂\\\"的界限本身就是可疑的。当尼采宣称\\\"上帝已死\\\"时,他同时指出人类理性建构的真理体系同样值得怀疑——树科的诗句在方的掩护下,完成了类似的哲学质疑。
自我解嘲的语气在\\\"真唔自量,自弹自唱罢啦……\\\"中达到高潮。\\\"自弹自唱\\\"既是字面意义上的独白,也隐喻着诗歌创作乃至所有人类精神活动的本质——在无意义的宇宙中,人只能为自己创造意义。这种清醒的自我认知,与后文对\\\"神\\\"的讨论形成了微妙的呼应。诗人先用粤语特有的重复强调手法呈现\\\"神\\\"的形象:\\\"神,神?,神一样?\\\"。\\\"?\\\"作为粤语语气词,既延长了语音的余韵,又增添了某种不确定的怀疑色彩。紧接着的四个\\\"冇\\\"(没有)字排比:\\\"冇穷冇尽冇限冇可比较嘅\\\",在音韵上形成急促的顿挫,在意义上则解构了神性的传统属性——无限、永恒、至高无上等特质在这里被一一否定,或者更准确地说,被悬置。
诗歌的转折出现在\\\"仲有条道,道大于玄\\\"。\\\"道\\\"作为中国哲学的核心概念,在这里被赋予了超越\\\"玄\\\"(神秘)的地位。耐人寻味的是,诗人用粤语口语\\\"仲有\\\"(还有)引出这个重大命题,消解了概念的神圣性,却又不减其思想重量。这种处理方式令人想起禅宗的\\\"平常心是道\\\"——最高的真理就在日常生活之中。而\\\"德行天下\\\"的突然出现,则将抽象的哲学讨论拉回具体的伦理实践,完成了从宇宙到泥土、从神性到人性的诗学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