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湛明，湖山清远，凉风阵阵袭上脸来，吹得人心如水面一般微微起皱。太后脸上泛起一个浅笑，那笑意顺着唇角爬上去，伸展到眼旁。她到底是有些年纪的人，虽保养得极好，笑起来，眉眼边也略略有了几线细纹。皇后不敢多看，忙垂下脸，只听太后道：“云瑶那孩子，虽然是可怜，但到底咎由自取。你不必管我，一切照着皇帝的意思处置。”

皇后闻，心中仿佛有一些明白，却又不十分了然，正暗自思量，太后已经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大概猜得到她们在你那里说了些什么。这宫里藏不住秘密。云瑶心思灵巧，针线上又来得，我料她是可造之材，方打发她去乾德宫。可坏就坏在她的心思太灵巧了。皇帝这么做，看似拂了我的面子，我却更加喜欢。这当中的道理，你心地良善，却也很聪明，下去仔细想一想，就都明白了。”太后语罢又是一笑，笑意更深，眼角细纹也更见深入，一根一根仿佛蕴着风霜雨雪，看得皇后胸腔里生出好些话，却只能欲又止。

太后笑过了，方伸出手来，在皇后手上轻轻拍了拍，声色沉缓的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是皇后，当为六宫之表率。有些个事情，不该过问便不要过问。有些个委屈，再委屈还是得忍着。”皇后心中五味杂陈，迟疑片刻方低低的道：“是，太后。”

又休养了近一个月，苏颜华方能够支撑着下床来。

这一日歇了中觉，初月正扶了苏颜华在院中慢慢活动身体。方绕过垂花门，就觉得后面隐隐有脚步声。初月回头一瞧，见皇帝正微笑着负手跟在后头。她唬了一跳，还没张嘴，皇帝已经微微一摇头。正巧旁边苏颜华问：“我起先听外面钟鼓齐鸣，韶乐声声的，今儿可是什么大日子么？”初月忙回过头笑道：“姑娘忘了，今儿是四月二十一，是皇上的万寿。方才皇上在外面天极殿举行大典，又在文璋殿赐宴群臣，可不得鼓乐齐鸣么。”

苏颜华听说这话，停住脚道：“哎呀，这么大的日子，我怎么给忘了。这怎么好。”初月见她着急，怕心火上来冲着了伤口，忙安慰道：“姑娘这一来一直睡在床上，时日交替原就不甚明了，又兼着身上不好，必然心思迟钝，难免会忘了日子。”这话说得苏颜华面上一愣，却又笑道：“初月好巧的嘴。经你这么一说，我倒好像该忘了一样的。”

两人不由都是一笑。苏颜华转念想了想，嗯了一声道：“还好是今天，待会他来了，我好歹补一份寿礼给他，也算我的心意。”说着又问初月：“你说，我该送他什么？”毕不等初月回答便皱着眉在那里认真打算：“他是皇上，宫里必然什么都是好的，也不会缺什么。我这新来乍到，又正病着。”末了竟长叹一声道：“这就难了。”

初月忍了半晌，终于哧的一下笑出声来，道：“姑娘快别想这些了，现成一份大礼摆在面前呢。”苏颜华忙问：“是什么？”初月还未开口，只听后面一个声音笑道：“你只管多吃多睡，早一天养好身子，这一份大礼，比送我什么都高兴。”

这声音方一起来，苏颜华便已经听出说话的是何人。她胸口有伤，不能转头，只微微侧目去看。不想皇帝正一步迈上前来，满面笑容望着她仿佛是在点头。她心中十分高兴，却又十分羞怯，慌忙移开目光，咬着嘴唇垂下头。皇帝哈哈一笑，转身几步向屋内走去。

那屋里传星正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在收拾打扫，看见皇帝进来，都放下事情，肃的肃作揖的作揖，齐声道：“皇上万寿无疆！”皇帝心情极佳，对众人道：“你们差事办得很好，回头朕让司礼监的人来给你们放赏。”万寿节宫里本有例赏，此时皇帝又另有赏赐，众人不禁喜逐颜开，忙跪下谢恩。皇帝又吩咐平身，耽搁了半晌方起来各自去忙。皇帝招手叫过传星，从怀中摸出两个金饼扔给她，笑道：“这是单赏你和初月的。”传星忙跪下谢恩，皇帝却已经错身进了暖阁。

少时初月传星搀着苏颜华进来，服侍她上了床。传星取过榻上的大迎枕，塞在苏颜华身后，让她倚靠着坐好。初月又捧来汤药伺候她喝了，再漱过口，方各自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