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廖秋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小富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速并不快,很是沉稳:
“要了解大周百姓的境况就要走到百姓中去!”
“就像我想要了解大周的商业情况就要与商人们去接触一样。”
“去岁盛夏,河南道因水灾有大量的百姓逃难至临安,我收留了万余人。”
“我将他们安置在了距离花溪别院不远的十里河村,那些日子我常去十里河村,与那些灾民们有过一番深入的交流。”
廖秋玉的眼里满是好奇,她一直盯着陈小富,心想如他这样的少年郎,又如何能与那些泥腿杆子深入的交流呢?
“去岁秋,我从临安至帝京一路也经过了许多村子,我偶尔也会去那些村子里走一走与那些村民们聊一聊。”
“我揭过他们的锅盖,也看过他们的米缸……”
“我知道大周的百姓日子过的苦,那么秦院正可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苦的根源在何处?”
秦仓一捋短须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便是因为朝廷的苛政!”
陈小富微微一笑:“在我看来朝廷的苛政仅仅是一个方面,甚至都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秦仓一怔,据理力争:“陈爵爷,我倒是以为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倘若朝廷将赋税减半,他们的日子还会那么苦么?”
“不瞒陈爵爷说,我秦仓也不是一个迂腐的教书先生,偶尔我也会去集庆附近的村子里走一走。”
“我所知道的是,许多的农人因为无法缴纳朝廷的赋税,最终只能将名下的田产贱卖给别人。”
“买地的通常都是当地的乡绅,他们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就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主。”
“就比如咱们集庆最有名的大地主沈万顷!”
“沈万顷的发家史廖家主和钱老你们二人肯定是知道的,集庆城外方圆二百里地的十九个村子的万顷良田都是他的!”
“那十二个村子的所有农人,皆是沈万顷的佃户!”
“沈万顷现在已是集庆首富!而那十九个村子里的二万四千三百余户曾经拥有那些良田的百姓……”
“陈爵爷,他们失去了土地,他们而今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们辛辛苦苦在田间地里劳作,最终也只能苟且的卑微的活着!”
秦仓面色悲戚,双手一摊:
“这不就是因为苛政所导致的么?”
“若税赋很轻,他们何至于卖了田地?何至于给别人为奴?”
秦仓这番话一出,廖扶山和廖承章听明白了。
他们二人大致能推测出这之前陈小富与其余三人在谈论怎样的话题。
这个话题牵涉到国家政策,是极为敏感的。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人敢将这一问题给捅出来。
听说钱老曾经给陛下上书有提起,可最终却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回应。
廖扶山万万没有料到秦仓敢在陈爵爷的面前说起这等尖锐的问题,他颇为担忧的看了看秦仓,这位刚正不阿的秦院正此刻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他又看了看钱士林。
钱士林却面带笑意,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他的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
陈小富眉间微蹙,那眉间不像是隐含不喜之意,更像是在思索秦院正的这番话。
对于秦仓的这一观点,此间除了廖承章之外的所有人其实心里都表示认同。
这个因果关系很清晰——
老百姓原本有土地。
原本他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勤劳从土地里获得收成。
倘若税赋很轻,他们一年的收成除了缴税还能剩下一些用来养家糊口,这日子就算是很不错了。
但正是因为税赋过重导致他们田地里的产出缴了税之后所剩无几,甚至还不够!
他们能怎么办呢?
总不至于卖儿女老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