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此时此刻，确实心中的想法已经在渐渐改变了，被朱允熥所说的心动了。

他从未想过。

自己的毕生心血，竟是空中楼阁。

心中仍残存对程朱之学的眷恋与痛惜，但朱允熥揭示的伪善泛滥、空谈误国、脱离现实的致命缺陷，让方孝孺根本无法否认这一切。

“可能……”

“可能程朱理学真的无用吧。”

方孝孺叹了口气道。

然后失魂落魄的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

朱允熥的声音响起了。

“你不考虑荀学么？”

荀学？

方孝孺愣了愣。

随即摇头道。

“虽然程朱理学确实无用，但我也不认为，荀学有用。”

见方孝孺这般说。

朱允熥都被气笑了。

这莫不是，在发脾气？

或者。

方孝孺真的认为，荀学无用？

不管对方什么想法。

朱允熥都立刻道：

“你怎知，荀学无用？”

这么说吧，别看大明朝最终没有使用荀学，可荀学却是真真正正，终结乱局的思想武器。

元末军阀割据，如张士诚、陈友谅等人拥兵一方、地方豪强林立，中央权威荡然无存，而荀子提出的‘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这可谓是将君主权威类比为家族父权，赋予其天然合法性。

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

荀子也强调过，君主是分配社会资源与权力的核心，为朱元璋收天下权于一人提供理论依据。

这怎么可能说没用？

就算是皇爷爷朱元璋，都不会同意这个的，因为他也实际应用荀学。

这就要不得不提一下丞相制度了。

废除丞相制，就是朱元璋以胡惟庸案为契机，借荀子君权独尊思想，废除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六部直隶皇帝，彻底消除相权对皇权的制衡。

现如今，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也是因为荀子主张明分使群，君主需掌控信息与监察权，而锦衣卫作为皇帝直属特务机构，可绕过官僚系统直接监控百官，实践荀子君主为秩序枢纽的理念。

也就是说，锦衣卫是依托于荀子理念而建造的，有着荀学作为背书，这才合乎法统规矩打造。

甚至说，《大明集礼》的修订也和荀学息息相关，这么说吧，该典章侧重仪式规程，比如祭祀、冠婚，其背身就是融入了荀学的，朱元璋借此强化社会功能，明确士农工商职业等级，规定各阶层服饰、住宅规格，譬如商人不得穿绸缎等，以礼制固化阶层流动。

又赋予礼制强制力，将僭越礼制纳入《大明律》惩处范围，使礼具备法律效力。

朱允熥很有耐心的，和方孝孺说了很久很久，他把荀学的意义和好处，系统化的给方孝孺说了一番。

方孝孺久久陷入沉默。

最终。

他向着朱允熥恭敬一礼。

“我，愿改投荀学。”

朱允熥心中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

也不枉他苦口婆心。

这方孝孺，最终还是被他拉拢过来了。

朱允炆若是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会被气到爆炸吧？

“先生今日就可以在观星书院内休息了，这段时间我会经常过来讲解荀学。”

朱允熥露出笑容来道。

有了方孝孺的加入。

他的荀学体系真的要开始走上正轨，并且发扬光大了。

随即，朱允熥和陈南宾也不在这里多留，他们也要准备回去了

等回到大本堂，春坊后。

师徒俩对立而坐。

“殿下当真是了不得，竟然能把方孝孺说服，让其转修荀学，这不但对于二皇孙殿下是致命的打击，对于荀学也有着很大的好处啊。”

陈南宾今天彻底被朱允熥的操作给震撼到了，他没想到朱允熥竟然能让方孝孺放弃程朱理学，反而钻研荀学。

要知道。

方孝孺可是研究了一辈子的荀学啊。

“等到方孝孺转投荀学的消息传播开来，那么理学权威的自我解构也就将消失，这件事情可大可小，甚至可以说能够颠覆理学对儒学的解释垄断；殿下可能不知道，这方孝孺除了个人拥有不俗能力外，他更是师承宋濂，宋濂乃是我大明朝的理学泰斗，当今陛下命其讲授《大学衍义》的经筵导师，而方孝孺继承了宋濂的理学造诣，其本人被视为程朱理学在少壮派的旗帜，当他公开推崇荀学时，实质是以理学最高教职的身份宣告，荀学非离经叛道，实为圣道补阙。”

“如此，就大大的消解了理学对性善论的绝对化坚持，他将荀子性恶论重新诠释为人性可塑论，甚至承认欲望存在但可通过礼法教化，与理学变化气质说融合，使荀学获得道德哲学层面的正当性。”

说着说着，陈南宾不禁露出笑容来道。

方孝孺的转投，对于荀学的帮助简直是太大太大了，其中的好处根本说不过来。

真没想到啊。

甚至，以他对方孝孺的了解，这个人做事是很绝对的，未来其肯定批判理学空疏，方孝孺转向后，估计会以自身经历痛陈理学弊端。

比如其中的存天理灭人欲和脱离民生，就指出其苛求道德完美，却无视百姓生存需求，沦为士大夫空谈。

格物致知的窒息经世能力，更使士人皓首穷经却不通兵农钱谷，遇乱束手无策。

可以说，方孝孺的自我批判，其实远远比外部攻击更具杀伤力，使荀学重实效、察实情，仅仅是这一个人，就能让荀学彻底在大明朝立足！

而同一时刻。

方孝孺转投荀学，这件事情也很快就流传了起来。

方孝孺也并没有隐瞒这则消息。

再加上，当时观星书院内，可是有着不少士子。

那么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就流传起来了。

方孝孺放弃了程朱理学，改为尊崇荀学，这是不得了的事情！

整个京城，顿时涌动起轩然大波！

理学阵营，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所有人纷纷变色，很多人信仰崩塌，甚至产生了激烈内讧，不少老儒的悲愤末日仿佛到来了，街道间隐约间能看到，白发老儒当街痛哭捶胸，斥方孝孺为理学叛徒，撕毁其著作，甚至有人效仿伯夷叔齐绝食明志，以死捍卫程朱正统。

很多书院爆发激烈辩论。

顽固派要求开除方孝孺学籍，将其画像从孔庙配享中移除，引发械斗。

而这或许对于某一部分人而也是一件好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这代表着寒门学子的逆袭希望。

长期因不擅理学心性论而科举失意者，视荀学为新科举密码。

他们不擅长程朱理学。

可大明朝若是想要当官的话，就必须精通程朱理学。

那他们就无法当官。

而现在，另外一种新的制度诞生了。

荀子重制度、察实情！背熟《王制》《富国》篇，比空谈格物实用多了！

确实很多人有着这种想法，但不过他们也是感觉到了或许荀学真的能发展起来，而在这个时期若是加入荀学阵营的话，或许就能获得新时代的红利，从而踏入仕途。

其实。

朱允熥和陈南宾，都小觑方孝孺在民间中的声望了。

仅仅是这么一件小事，就导致不少地方私塾迅速开设荀学速成班，书坊连夜翻印《荀子》，价格暴涨十倍。

而荀学这种力量渐渐提升，也导致了异端学派的借势崛起，比如永嘉学派，这种学派又被称之为事功之学，还有关中学者，他们比程朱理学更看重礼制，这些等长期被理学压制的群体，不禁认为，正学先生已觉醒！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方孝孺的转投，可能真的意味着程朱理学要不行了，很多人甚至开始主动注解荀子著作，将隆礼重法嫁接农田水利、律例改革等实务，集结成。

仅仅是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