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到底怀着的什么想法。”
朱允熥冷冷的注视着这任亨泰。
对方既然选择跳出来。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朱允熥注视着任亨泰,随即道:“我不说其他,就单说你任亨泰,你能当上现在这礼部尚书的位置,莫非真的是认为靠着自己的能力?你整个人政治生命,就是完全植根于程朱理学现如今沃土之中,若非程朱理学的话,就你?你也有资格成为礼部尚书?“
“洪武二十一年,你从科举踏入仕途,你的仕途轨迹,现在已经堪称我大明朝民间士子心目中,文官升迁的典范了,你从翰林院修撰起步,短短四年间便跃升至礼部尚书的高位;如此这般的升迁速度,你难道依靠的是个人才能?不就是我大明朝现在对理学官僚进行提拔么?“
“你现在身为成为理学官僚集团的旗帜性人物,权势完全来源于朝廷对理学价值的认可,理学越是被尊崇,你的政治地位就越是稳固;反之,若理学地位动摇,你的政治生命也将随之终结。”
当朱允熥说到这里的时候。
任亨泰的脸色已经开始慢慢的变了。
无关其他。
因为朱允熥所说的,确实是正确的。
甚至让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现在的情况是,若是朝廷突然转向尊奉荀学时,那么他任亨泰面临的政治危机是全方位多层次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礼部尚书这个关键职位的去留问题。
现如今,大明朝的礼部尚书不仅掌管国家礼仪祭祀,更主导着科举取士的标准制定,这个职位对学术正统性有着极高的要求,必须由当朝最权威的学者担任。
在理学当道时,他任亨泰作为朱子真传的继承者自然是不二人选;但若改尊荀学,这个要职必然要由精通《荀子》的新锐学者接掌。
这是对于他个人利益的触碰。
他自然不能就这么任用朱允熥继续推行程朱理学!
更严峻的是,这种职位更替绝非简单的官员轮换,而是标志着整个官僚体系学术评价标准的根本性转变,他任亨泰数十年积累的理学造诣,在新体制下不仅不再是优势,反而可能成为阻碍其继续仕进的负资产。
甚至。
一旦朝廷真的采用荀学的话,他的晋升道路都将彻底断绝!
任亨泰闻,面色阴沉,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目光如炬,他朝御座方向一揖,随后转身面对朱允熥,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任亨泰本官蒙圣上恩典,位列礼部,所行所依,皆是陛下钦定之制;《大明律》载,科举取士,必以朱子《四书集注》为准,此乃国朝根本。今若轻更易,岂非动摇社稷?\"
“荀卿性恶,然孟子曰性善,孔孟之道,方为正统。若以荀学为尊,则天下士子当以何为本?圣贤之道,千年不易,岂可因一时之议而废万世之法?若今日可废理学,明日便可废《大明律》,后日是否连圣上旨意亦可违逆?”
“届时礼崩乐坏,始于妄议,臣恐天下士子无所适从,朝堂亦将大乱!臣非为己谋,实为江山社稷计。若圣上决意更张,臣甘愿去职,但求无愧于心!”
他这番话,说的滔滔不绝、之凿凿、义正严词。
很多文官听完之后,纷纷不禁点头,这相当于对任亨泰的肯定了,对方这番话说的确实有水平,同时也有着一定的道理。
这番话,潜在的意思就是,让程朱理学与皇权共轭,外之意更是理学就是陛下定制,这样的话,看起来现如今朝堂上的程朱理学和荀学的学术争论,但很快就会升华为对朱元璋立法权威的维护。
当任亨泰说岂非动摇社时,实则在龙椅前筑起一道城墙,反对理学即是否定洪武祖制。
这太可怕了。
你朱允熥现在想要争夺皇太孙这个位置。
是不是需要朱元璋支持?
可现在你却要否定理学,否定洪武制度,否定朱元璋。
那皇帝,凭什么还要立你为皇太孙?
任亨泰更是巧妙的将程朱理学与孔孟之道焊接,构建孔孟、程朱、洪武的传承链条,这也就意味着,质问者若攻击理学,就会落入背叛圣贤的伦理陷阱。
再者,这番话又是在与官僚体系共鸣,以天下士子无所适从唤起文官集团的危机感,使个人立场转化为集体利益诉求,他们这些人,也不得不准备要时时刻刻出手了。
简单的一番话。
就是代表着历史合法性。
强调理学作为千年不易的传统,利用中原王朝文明崇古心理,再援引《大明律》具体条文,使辩论进入自己熟悉的法制框架,最后进行一定的后果恐吓,也就代表着推演出了今日改科举、明日废律法、后日抗君命效应。
而朱允熥这边,其实看的更清楚些,任亨泰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不过也是够卑鄙,用这种甘愿去职的姿态,将自身塑造成殉道者形象,反衬他朱允熥为乱臣贼子。
表面上称荀卿,实则通过性恶论的强调,暗示荀学这一学说违背人伦。
对于朱允熥而,若是这任亨泰堂堂正正,和他辩论的话,那他也不妨和他好好谈谈,这荀学的事情,可现在对方拐弯抹角,在这里玩文字游戏呢,那他可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看向任亨泰,声音颇为冷淡!
“任公此,可谓蔽惑圣听、祸乱朝纲!”
“其一,妄称祖制,实为欺君!皇爷爷尝:“治世不一道,变国不法古。”韩非子曰:“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今公以祖制为盾,岂非暗指皇爷爷泥古不化?昔商君变法而秦强,王安石更制而宋振,公欲使我大明步元人积弱之后尘乎?”
“其二,曲解圣学,其心可诛!孔子曰:性相近,习相远。何尝性善?《荀子·性恶》明载: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孟子空谈性善,终致齐梁之败;荀卿务实重礼,乃有李斯佐秦一统。公死守朱注,岂不见宋朝之祸?”
“其三,危耸听,乱臣贼子!《春秋》责以小事大,今公以科举琐事比之社稷存亡,何其悖也!汉武罢黜百家,遂有王莽之祸;唐宗兼收并蓄,乃成贞观之治。公欲效董仲舒愚民之术,使我大明文教重返蒙元黑暗耶?”
“其四,结党营私,罪在不赦!观公门下,尽皆腐儒,苏州任氏把持科场十三载,录取门生半出江南;礼部奏章多引朱注,几成私家语录!昔宋朝奸佞以文词固宠,今公以理学营私,异曲同工耳!”
说到这里,朱允熥已经懒得和这家伙多废话了,他转身向着朱元璋行礼,道:
“伏惟陛下圣鉴:此獠外饰忠谨,内怀鬼胎。口称卫道,实为保其家族富贵;高谈性理,不过掩其学术空虚。臣请革除其职,焚毁谬书,使天下知大明崇实黜虚之志!”
一番话,说的比那任亨泰还有气势三分!
整个朝堂彻底寂静了下来,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文官们一个个神色非常不好看,他们已经不能容许朱允熥这么继续说下去了,不然的话若是皇帝真的改变想法,推崇荀学的话,那就可是真的天都塌了。
这并非是任亨泰独自一个人的事情。
而是他们整个文官集体的战斗。
绝对不能让朱允熥的想法得逞。
他们也该全部站出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
朱元璋忽然挥了挥手。
那意思很明显了,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位。
随即,朱元璋的声音就响起了。
“咱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群人,絮絮叨叨,磨磨唧唧!”
“任何事情,都喜欢耍嘴皮子功夫,一个个比谁更能说会道?”
“就你们能说,就你们有嘴?”
朱元璋声音格外的冷淡。
顿时,文武百官皆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面对朱元璋这番话,这种气势,他们胆颤心惊,甚至有的人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了起来。
毕竟。
这大明朝。
唯有一座天。
那就是朱元璋!
只有一颗太阳。
那也是朱元璋!
这些年来各种大案频发,死的官员还少吗?
要知道,当今的陛下乾纲独断,那动起手来是丝毫不会留情的,他们可不敢触怒皇帝的威严!
朱允熥倒是心中很平静,他怎么可能惧怕朱元璋,他若是但凡有一丝怕的话,都不可能说是抬着棺材去谏。
相比于文武百官的胆颤心惊,此时朱允熥想的更多的是,皇爷爷朱元璋心中在想什么。
嘴上的功夫不喜欢?
莫非,是要弄出来点实际上的花样。
正在朱允熥心中思索之际,这个时候朱元璋的声音再度响起了。
“程朱理学也好,荀学思想也罢,其实争论这些,并无任何意义,咱要的是能解决问题,适合我大明朝的学说。”
“咱现在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看看你们谁能解决。”
朱元璋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脸色皆顿。
文官们们心中不禁一喜,他们可并没有觉得皇帝这是在偏袒朱允熥,反而觉得若是真的从解决问题的角度上来谈的话,那么程朱理学是绝对比荀学更合适的。
为何?
因为程朱理学已经在大明朝推行了足足二十五年了。
大明朝现在也很稳定。
这就代表着,这一学说是适合大明朝的,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而荀学到底能不能在大明朝使用,这谁也不清楚,到底适不适合,谁也不知道,也并非是荀学是他们敌人的原因,他们就菲薄于荀学,而是确实是这样的。
一个从未彻底推行的学说,谁能确定它到底有没有用?
并且。
因为荀学是没有在大明朝推行过的。
所以这一学说,是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经验的,任何事情都需要从头做起。
再者要知道历朝历代真正采用荀学为王朝正统官学的,太少太少了,所以陛下提出来问题后,朱允熥没有任何历史事件可以引荐或者效仿学习。
这种情况下。
同样的问题。
程朱理学必然比荀学更容易解决!
朱允熥这个时候,则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他倒是并未担心,虽然说荀学很少被正式确立为官学,在解决诸多问题上也并没有以前朝代所积累下来的经验,但他未必没有解决方法。
“咱现在意识到了,我大明朝存在一个问题,也就是文化领域太过于专制统治了。”
“你们说说,是程朱理学适合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荀学比较适合?”
文华领域,太过专制统治!
文武百官,包括朱允熥、朱允炆等人,皆脸色微顿,其实这个问题很早就已经出现了,可关键是皇帝为何主动提起来了这件事情,要知道目前大明朝文华领域太过于专制统治,就是陛下刻意为之的啊。
朱允熥对此,也就更加清楚了。
朱元璋建立的文化控制体系,堪称中原王朝历朝历代中,帝制时代最为严密的意识形态牢笼,也就是思想禁锢的巅峰。
洪武三年的时候,皇爷爷朱元璋确立的非朱子之说不用原则,将《四书集注》神圣化为不可质疑的经典,考试文体严格限定为八股格式,要求士子代圣贤立,形成破题、承题、起讲等固定结构;洪武十七年颁布的《科举成式》甚至规定答卷字数不得逾五百,违者黜落。
国子监更是实行会馔制度,监生每日用餐需集体诵读《御制大诰》,地方官学推行讲经背书法,要求生员每月背诵指定章节,洪武二十五年记录显示,全国有一百三十七名生员因背诵失误被革除功名。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吧?
实际上,这衍生出来一个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