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像无数细小的针尖扎在玻璃上。季晚晴睁开眼睛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的气味,然后是右腿传来的钝痛。白色的天花板在她眼前旋转,她试图抬起手,却发现手臂上插着输液管。
你醒了。
这个声音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晚晴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边。他的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眼睛。
沈...叙白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男人明显怔了一下,手中的病历夹差点掉落。他快步走到床边,按下呼叫铃,然后俯身检查她的瞳孔。你知道我是谁
晚晴想点头,但一阵剧痛从后脑勺炸开。她皱起眉,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有些清晰得刺眼,有些却模糊得令人心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叙白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衣角擦了擦,这个动作让晚晴的心脏猛地收缩——大学时他紧张时总会这样做。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他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平稳,你出了车祸,昏迷三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晚晴试图整理思绪,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停在大学毕业那年。她记得自己22岁,刚拿到摄影系的学位,记得和沈叙白在樱花树下分手的那天,记得他要去美国读医学院的承诺。但之后的记忆像被橡皮擦抹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今年...是哪一年她颤抖着问。
沈叙白的笔在病历上停顿了一下。2025年6月。
晚晴瞪大眼睛。五年。她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模糊的梦境。沈叙白每天都会来查房,带着那种专业而疏离的微笑。但晚晴注意到,当其他医生护士不在时,他的眼神会变得柔软,手指会在检查她伤口时多停留几秒。
你记得这个吗有一天,沈叙白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戒指。简单的素圈,内侧刻着w&s。
晚晴的心跳加速。她当然记得——这是他们大三时在古镇旅游时买的对戒,她的那只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你还留着
沈叙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戒指放回口袋。脑部ct显示你的海马体有轻微损伤,但神经可塑性很强,记忆应该会慢慢恢复。
我为什么会出车祸晚晴突然问。
沈叙白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雨天路滑,你的车撞上了护栏。他低头调整输液速度,避开她的目光,幸好当时车速不快。
晚晴觉得他在隐瞒什么,但头痛又开始发作,像有人在她颅骨内敲打。她闭上眼睛,听见沈叙白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一周后,晚晴被允许短暂下床活动。她拄着拐杖,慢慢挪到窗前。六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楼下花园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长椅上翻看文件。
沈叙白脱下了白大褂,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晚晴恍惚间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总是泡在图书馆的医学院学长。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偷拍可不是好习惯。沈叙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晚晴吓得差点摔了手机。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里,手里拿着一叠检查报告。
职业习惯。晚晴把手机藏到身后,感觉脸颊发烫,我是摄影师,看到美的画面就忍不住...
我知道。沈叙白微笑着接过她的话,你的《雨巷》系列获过奖。
晚晴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的工作
沈叙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轻咳一声:病历上有你的职业信息。他递给她一份文件,明天可以做记忆康复训练了,我亲自负责。
那天晚上,晚晴梦见自己站在雨中的十字路口,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呼唤她。她拼命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那个人。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记忆康复室布置得像一间温馨的客厅。沈叙白穿着便装,坐在沙发上等她。今天我们试试情景再现法。他指着茶几上的物件——一盒薄荷糖,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老式胶卷相机。
这些...都是我们以前的东西晚晴拿起相机,手指自动找到了快门的位置。
沈叙白点头。大学时你总用这台相机拍我,说医学生的黑眼圈是最好的人文题材。他的语气轻松,但晚晴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不安地敲击。
她打开相机后盖,里面居然还有胶卷。能洗出来吗
暗室已经准备好了。沈叙白指了指隔壁房间,如果你觉得体力可以的话。
暗室里,红光笼罩着两人。晚晴熟练地操作着冲洗设备,沈叙白在一旁递工具,配合默契得像从未分开过。当第一张照片在显影液中渐渐浮现时,晚晴的呼吸停滞了——年轻的沈叙白在图书馆睡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是我大四那年拍的。她轻声说,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那天你为了准备gre熬了通宵...
沈叙白的手突然覆上她的,相纸在药水中轻轻晃动。晚晚,他很久没这样叫她了,有些事情我应该告诉你...
就在这时,晚晴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她弯下腰,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雨夜、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还有沈叙白惊恐的脸。
呼吸,慢一点呼吸。沈叙白扶她坐下,手轻拍她的后背,不要强迫自己回忆。
晚晴抓住他的手腕:那天晚上你也在现场
沈叙白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刚要回答,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僵硬。我得去一趟急诊。他匆忙站起来,护士会送你回病房。
晚晴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她注意到他掉落的钱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里面除了证件和银行卡,还夹着一张照片——但被人为撕去了一半,只剩沈叙白一个人的笑脸。
第二天,沈叙白没有出现。护士说他有紧急手术。晚晴在走廊复健时,无意中听到两个护士的对话。
沈医生最近总是加班,他妻子没意见吗
听说怀孕了,可能更体谅吧...
晚晴手中的拐杖滑落,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个护士惊讶地回头,立刻噤声。
那天晚上,晚晴的梦境变得清晰起来。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栋陌生的公寓楼前,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门开了,沈叙白站在那里,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震惊和痛苦。他身后,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女人正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晚晴尖叫着醒来,发现沈叙白正握着她的手。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温柔,但晚晴猛地抽回了手。
你结婚了。这不是疑问句。
沈叙白的表情凝固了。沉默在病房里蔓延,最终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是的。
那天晚上我去找你,看到了你妻子。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晚晴的声音颤抖,然后我跑了出去,在雨中开车...
晚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叙白试图解释,但晚晴打断了他。
我的记忆恢复了,全部。她直视他的眼睛,包括三个月前在摄影展重逢时,你没告诉我你已经结婚的事实。
沈叙白的脸色变得苍白。我和林染...情况很复杂。我们是因为...
因为什么责任同情晚晴苦笑,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竟然在失忆后又爱上了你,而你就这样...接受了。
沈叙白伸手想碰她,但晚晴躲开了。我明天就出院。她转向窗户,不再看他。
至少让我解释...
解释什么晚晴突然转身,眼泪终于落下,解释你钱包里被撕掉一半的照片解释你明知我已恢复部分记忆却还假装单身还是解释你妻子肚子里的孩子
沈叙白像被击中般后退一步。那天你出事,我...我只是想确保你安全恢复。感情的事,我自己也理不清...
理不清就不要理了。晚晴擦掉眼泪,给我办出院手续吧,沈医生。
出院那天,天空又下起了雨。晚晴收拾好不多的行李,拒绝了沈叙白送她的提议。当她走到医院门口时,却发现他撑着伞站在那里。
最后一次。他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出租车里,沉默像第三个人一样坐在他们中间。晚晴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突然开口: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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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白震惊地看着她。什么
我想看看。晚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看看你选择的生活。
沈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司机地址。公寓比晚晴想象中朴素,整洁但缺乏生活气息。她的目光立刻被客厅茶几上的相框吸引——沈叙白和一个清秀的女人站在樱花树下,女人的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
孕照拍得很美。晚晴轻声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沈叙白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林染是我导师的女儿。两年前她父亲去世前...我答应照顾她。后来她查出子宫肌瘤,医生说如果现在不要孩子,可能永远...
不用说了。晚晴打断他,我明白了。她走向照片,轻轻抚过玻璃表面,你知道吗我们分手那天也是樱花季。你说医学是你的使命,给不了我想要的陪伴。
沈叙白的肩膀垮了下来。我后悔了,晚晚。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但你依然选择了责任。晚晴转身面对他,这就是我当初爱上你的原因,也是现在必须离开的原因。
她走向门口,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停下。戒指还留着,说明你心里一直有答案。只是你太善良,不想伤害任何人,结果伤害了所有人。
沈叙白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痛。如果我早点找到你呢如果在遇见林染之前...
人生没有如果。晚晴挣脱他的手,就像这场雨,下过了就是下过了。
她走进雨中,没有回头。身后传来沈叙白痛苦的呼唤,但她继续向前走,直到他的声音被雨声彻底淹没。
三个月后,晚晴的摄影展《遗忘与记忆》开幕。最后一面墙上挂着一张照片:医院窗前的侧影,阳光为白衬衫镀上金边。作品名称为《主治医生》,简介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有些爱情,记得比忘记更痛苦。
开幕式上,有人告诉晚晴,有位沈医生来看过展,但在最后一幅照片前站了很久,最后悄悄离开了。晚晴只是微笑,没有多问。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学时的沈叙白站在樱花树下对她微笑。这一次,她没有走向他,只是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然后转身,走进没有他的未来。
雨水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季晚晴将最后一张照片挂在墙上,后退两步审视效果。这是她车祸后第一个完整的摄影系列,取名为《记忆的暗房》。照片里全是模糊的轮廓、失焦的光斑和半隐半现的面孔——就像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