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水仙待宫人们将东西收拾干净,便之一要搬回礼和宫。
听闻水仙要回,冯顺祥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乾清宫那边一直为您备着……”
“本宫住惯了礼和宫,清净。”
水仙打断他,声音平静,“有劳冯公公转告皇上,本宫身子重,需静养,不便打扰。”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她不愿再住进乾清宫,形同分居。
消息传开,后宫前朝一片哗然。
昭衡帝那边没有阻拦,似是毫不在意,然而,自水仙回礼和宫第二日,一道口谕从御书房传出:
“皇子公主年幼,需常伴母亲身侧,濡染仁孝,涵养性情。”
“即日起,每日巳时至申时,保母需携永宁公主、清晏皇子、清和皇子至礼和宫向皇后请安,并陪伴皇后,以慰皇后孕中寂寥,亦全天伦之乐。”
旨意下得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可水仙知道,这是他的手段。
每日巳时,保母们便会浩浩荡荡地带着三个孩子来到礼和宫。
永宁已经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一进门就扑进水仙的怀里,“母后!永宁想你了!”
清晏和清和一岁半,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
两个小家伙被奶娘扶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奶声奶气地喊:“母……后……抱……”
水仙的心,在看见孩子们的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她蹲下身,张开手臂,将三个孩子都搂进怀里。
永宁叽叽喳喳说着这几日的见闻:“父皇带永宁去看小马驹了!”
“永宁背了新诗,背给母后听!”
清晏安静些,只紧紧搂着水仙的脖子,小脸贴着她脸颊。
清和则活泼得多,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伸手去摸她发间的簪子。
礼和宫因为孩子们的到来,顿时充满了生气。
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像阳光,暂时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可每当孩子们玩累了,被奶娘哄着去侧殿午睡时,水仙的眸底只剩下不舍与无奈。
若是离宫,她定然是带不走孩子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对离宫的迟疑。
这日午后,永宁摸着水仙隆起的腹部,仰着小脸好奇地问:“母后,弟弟或者妹妹什么时候出来陪永宁玩呀?”
水仙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快了。”
“那永宁给她准备了好多礼物!”
永宁眼睛亮晶晶的,“有拨浪鼓,有小布老虎!”
水仙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
永宁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含糊地说:“母后……不哭。”
水仙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落下一滴泪。
她连忙擦去眼泪,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母后没哭……母后是高兴……”
母女相处的时间里,水仙并没有看见,礼和宫正殿的廊下,一道明黄色身影不知已站立了多久。
昭衡帝隐在柱后的阴影里,透过半开的窗,看着殿内水仙抱着孩子母女同乐的画面。
……她心软了。
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昭衡帝默默站了许久,直到腿都有些僵了,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
水仙想要离宫的事情,通过昭衡帝,让远在行宫的太后很快也知道了。
这位历经两朝、见惯风雨的老人,特意从行宫赶回,并在慈宁宫召见了水仙。
“皇后,坐。”
太后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水仙恭谨行礼后坐下,垂眸静待。
太后没有立刻开口,良久,才缓缓道:“哀家听说,你与皇帝在行宫闹了些不愉快?”
水仙低头:“是臣妾的不是,惹皇上动怒。”
“动怒?”
太后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皇帝那性子,哀家清楚......皇后,你告诉哀家,你到底想要什么?”
水仙抬眸,迎上太后探究的目光:“臣妾……只求余生能遵己心而活。”
“遵己心?”
太后摇头,“皇后,你既坐上这个位置,便该知道,己心二字,是最奢侈的东西。你是皇后,是国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你的己心,要让位于帝王尊严,江山社稷。”
她语气渐重,带着长者的劝诫。
“皇帝待你如何,天下都看在眼里……这般恩宠,历朝历代哪个皇后有过?你如今怀着龙嗣,更该谨慎行,为皇室开枝散叶,辅佐皇帝安定天下。而不是任性妄为,寒了皇帝的心,也辜负了哀家对你的期望。”
话说得很重,几乎是明着警告了。
檀香烟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太后严肃的面容。
水仙静静听着,等太后说完,她才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央,跪下。
“母后教诲,臣妾字字铭记于心。”
她开口,声音平静,“臣妾这一生,从未有过己心。”
她抬起头。
“幼时为奴,生死荣辱皆系于主家一念。入宫为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只为生存。为妃为后,所思所想皆是如何稳固地位……半生光阴,臣妾唯独不曾……为自己活过一日。”
太后怔住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水仙,忽然明白了。
太后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