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被云州的奇闻吸引而来,对这位“闲王殿下”的所谓神泥,其实是抱着几分怀疑和审视的,他见识过太多夸大其词、故弄玄玄的把戏。
然而,从李辰安那格物致知的语开始,他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隐隐的熟悉。
这位王爷的思路,与他所学的墨家察故知理、必有三表: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的探究精神,竟有几分不谋而合,却又似乎更为系统和直白,少了几分玄奥,多了几分实用。
而当李辰安毫不犹豫地拿出那张高炉图纸与他探讨,那种对技术的开放态度,那种超越时代的奇思妙想,更是彻底颠覆了他对王爷这类养尊处优的皇室宗亲的认知。
在他看来,这等足以改变天下冶炼根基的图纸,其价值远胜千金,寻常人藏之还来不及,这位王爷竟能如此轻易示人,并与他这个初识的匠人共同参详?
更重要的是,李辰安并非空谈理论。他提出的精确配比概念,他对窑炉温度和结构的执着,他对试验失败的坦然接受和对持续改进的坚持,都显示出他对神泥烧制原理的深刻理解和对技术本身的尊重,绝非一拍脑袋的臆想,更非旁门左道的巫蛊之术。
这一切,都让墨承规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及一种久违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他仿佛看到了墨家先贤们所追求的技以利民、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的理想,在这位年轻王爷的身上,以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方式,焕发出了生机。
这里没有门户之见,没有敝帚自珍,只有对技术的极致追求和对民生福祉的深切关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与澎湃,缓缓走到李辰安面前,在周围匠人们的欢呼声渐渐平息的间隙,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
他对着李辰安,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墨家弟子拜见钜子(领袖)的大礼——双膝跪地,额头触地。
“殿下!”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难以喻的虔诚,“承规鲁钝,今日方知殿下胸怀丘壑万里,志在泽被苍生!此神泥之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墨承规,愿奉殿下为主,追随左右,献上毕生所学,助殿下将此等利国利民之术,发扬光大!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李辰安再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比之前还要隆重数倍的跪拜大礼给彻底惊到了,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扶他起来:“墨先生!墨先生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啊!这这礼太重了!本王可万万担不起!”
他心中却在疯狂吐槽:我的老天鹅啊!我就是想尽快解决饮水问题,搞点好用的建筑材料,让我自己住得舒服点,顺便能早点躺平养老而已,怎么又拐回来一个自愿996、还动不动就要万死不辞的超级卷王?!这墨家的人,脑回路都这么清奇的吗?!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执意要行完大礼的墨承规搀扶起来,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和那双闪烁着为理想献身的狂热光芒的眼睛,李辰安只能叹了口气,随即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
“好好好,墨先生肯留下相助,本王自然是求之不得!以后这云州的营造建设,从王府的茅厕到城墙的角楼,可就都要多多仰仗先生的非凡才华了。”
墨承规闻,再次一揖到底:“殿下放心!承规定不负所托!必将竭尽所能,为殿下打造一个固若金汤、焕然一新的云州!”
李辰安看着他那恨不得立刻就去搬砖砌墙建设的模样,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未来的清静躺平之路,又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他转念一想,看着那盆神奇的青灰色泥浆,以及周围匠人们那一张张充满希望和干劲的脸,又觉得或许,偶尔被卷一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朗声道:“此物既是神泥,当有其名。本王观其色青灰,遇水成泥,凝固定型,坚如磐石,便将它命名为——水泥。取水和泥土,凝固成城之意。”
“希望它能像水和泥一样,将我云州,乃至未来整个大夏,都凝聚得更加坚固,更加繁荣!”
夕阳的余晖,穿过王府后院袅袅的青烟,洒在那新生的水泥之上,也洒在一张张因激动和希望而焕发光彩的脸上,仿佛预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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