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息游弋周身。
被龙含着下沉的顾无忧,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潮热的环境让她不太适应。
不过好在,她应该不用待太久。
正这么想,穿刺之声传来,整个空间震荡更为激烈。
缎带缠绕指尖,顾无忧趁势狠狠一捏,假龙便发出咆哮。
用此能力编织出的身体,内里无法凭空生出灵智。因此,假龙的一举一动皆被主人操纵,是个完完全全的傀儡。
就连痛苦,也不过逢场作戏。
左摇右晃的下个须臾,顾无忧找准时机,故意向前撞去,顺着大开的嘴,居然就被直接甩了出去。
凡人无甚能力护体,若受到这样猛烈的冲击,不死也得折胳膊断腿的废去半条命。
然而在预料到这样后果的前提下,顾无忧迎着急掠的风从高而坠,却觉有酥麻之意窜入血管,带动心跳愈发剧烈起来。
他会出手吗?他会出手吧!
毕竟,她现在可是差点就被带走的“特殊之人”啊!
是半只脚踏出岌岌危崖的不安,是陷入沼泽抓住将断绳索的无措,是赌局上骰盅即将揭晓时的忐忑……
这些诞生于寻常之人内心的紧张情绪竟化作癫狂之人舌尖上的盛宴。
少女闭眼,卸尽力气。
以上一系列操作看得系统心惊胆战,尤其是当顾无忧在众目睽睽下任由自己砸向地面时,系统像是宕机般说不出一个字。
顾、顾无忧?!!
提心吊胆时,不知从哪儿来的骤风倏尔聚拢,稳稳托住顾无忧,将她放至地面。
背后的龙被一束飞箭没入眼窝,它受了痛,没有恼怒反击,而是淌着血迅速逃回海里。
蓄势待发的玄煞兵们见状,想乘胜追击,但刚踏出一步,就被男子拧眉拦下,他收回风符,掷下一字:“等。”
他短暂观测了码头情况,也亲眼注视这条龙的所作所为,觉得有很多引人生疑的地方——
表面上龙将码头搅得一团乱,但实际受伤的人并不多。
特别是最易丧命的那群凡人,除了多有惊吓之外根本无碍,居然一个没伤,亦没死。
它好像是刻意跳出来充当用于转移注意力的角色。
……若此猜测成立,那就不必花费太多精力在寻踪觅迹上,龙兴许早已留有退路,不会这么轻易让他们找到。
可为什么最后又要独独带走那个少女?它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帮助她?
白龙寸寸潜入深水,激起波浪。
无人可见之处,其寸寸消散,留下的缎带残屑,分为细碎末梢,消失不见。
离得近的玄煞兵茫然甩了甩被溅到的一脸水珠,呆在原地。
劫后余生的顾无忧扶了扶额,稳住晕眩的脑袋。
迷蒙的视野里,渐入一片靛青的衣角。
顾无忧抬头愣愣看去,跟衣角的主人对了个正着。
二号目标,已确认。
魔域少君,路子煜,初始黑化进度:52%
他在微笑,可那红玛瑙般润泽的瞳孔含着冷漠,审视之下,透出锐利的锋芒:“凡人……”
顾无忧予以回望,眸光闪烁。
半晌,路子煜移开视线,对身边的心腹下令:“把她单独押下去。”
卫兵立即一左一右分站两侧,不由分说、动作强硬地将顾无忧从地上拎起来:“走!”
刀尖抵住脊背,她被逼迫离开。
路子煜靠着轮椅后背,不动如山,若有所思。
两人的身影交错一瞬。
捕捉到路子煜周围的低气压,顾无忧垂着眼睫,似笑非笑。
那方还彻底丧失生存意志的可怜人们,此刻被魔修驱赶着,却一步三回头望向远方已经看不见的海岸线——
希望虽如荧烛末光,但并非全然不存。
龙的出现,是不是说明……
有那么一瞬间,有谁听到并且也回应了他们的呼唤呢?
但现在,无论回头多少次,都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铁链来回摇动,不时发出叹息。
人影渐渐远了。
……很快,浮杂于表面的一切又重归安宁。
路子煜百无聊赖转着玉球,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等下海搜寻线索的手下来报。
“少君,龙的踪迹在东南方二里处位置就彻底消失了!”
路子煜听了并不意外,似早就预料如此。
轮椅的方向调转了半圈。
临去前,路子煜低声嘱咐道:“近来境内加派人手巡视,若发现有可疑人士活动,立即上报。”
“还有,这一批凡人……先不处置,等码头之事调查完后再行定夺。”
下属忙不迭承应,跟在轮椅斜后方,离开了。
北风卷地,折下枯草,融合晚间逐渐下跌的温度,将其吹至远处的地面。
忽的,一只靴踩住即将再度飘飞的草叶,完整清晰的身形缓缓显现。
探得码头除了看守的卫兵不再有其他人停留后,伏惑撤去匿形术,调动神识进行追踪,重新将遭难的地方又勘察一遍。
结果当然是同那些魔修一样一无所获。
伏惑抿唇。
他来此地的行踪难道被龙渊内其他人知晓了?
那条龙是通过什么方式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来到这里的?
不,不对,再想想。
仅存的同族是哪几个他记得非常清楚。这条突然出现的龙,绝不在他们之中。
而且现如今,龙渊已被自己彻底掌控,若哪处有异样,早该传到耳朵里了才对。
意识到脑海中的思虑过多时,伏惑闭眼,复又睁开,心底暗示自己将一些繁杂无用的猜测摒除。
……可仍是毫无头绪。
伏惑遂抬腕,开始施术。
只见周身竟开始勾勒浅淡边框的透明棱方,伏惑待在其中,身体飞速趋于无色。
哦,对了。
还有那个差点被带走的女子,虽然她从头到尾都处于受害者地位,但最开始时,他们之间的对视……
真的只是“巧合”吗?
消失在此地前,伏惑回首望望码头。
其瞳仁忽地拉直,幽冥夜色里,一对金色兽眼格外炙亮。
墨浸天际,浓稠均匀。
伫立在月色下的影如蜻蜓点水后再度振翅,悄无声息。
*
昏暗作布景,跳跃的烛火是唯一的明亮。
顾无忧跪坐在地,盘扎在发间的缎带因为一连串动荡的事件已然散乱,垂落手边。
根根铁杆均匀铺设,将她困锁其中。
她略一眨眼,在来人的目光投向自己前,隐去眸底冰冷。
路子煜屏退属下,只留他们二人。
毫无疑问,看这架势,他要对自己进行审问。
本以为要迎来什么狂风暴雨,却没想到路子煜先礼貌开口:“今日之事,是我魔域看守不力,让姑娘受惊了,不知姑娘可有受伤?”
顾无忧闻,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在下名为路子煜。”
他语气平和,倒好像真是个好说话的人,“我想同姑娘说几句话,若无问题,到时自会放你离开。”
要不是居高临下的气势过于压迫,顾无忧可能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