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面前,都是一大碗清澈见底的稀粥,两个颜色黝黑、掺着大量麸皮的窝窝头,外加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旁边的赵晓东年纪最轻,家里条件也相对好些,看着眼前这和他想象中“招待饭”截然不同的食物,尤其是那黑得跟煤球似的窝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这玩意……这能……”他刚想继续说“这能吃吗?”
话还没出口,桌子底下,旁边的周铁柱就狠狠踩了他一脚,力道之大,让赵晓东差点叫出声来。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已失了,脸上立刻涨得通红,赶紧结结巴巴地找补:
“啊……不是,我是说……这这这……还挺别致的哈!”
“看着……看着就应该就好吃!用料足!瓷实!对,瓷实!嘿嘿……”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掩饰尴尬:
“我们这些开车的,就……就稀罕这口扎实的,顶饿!”
王社长是何等精明的人,基层工作干了这么多年,察观色早已成了本能。
他哪里会看不出赵晓东这生硬的转折和真实的反应?
他脸上的愧色更浓了,带着深深的歉意对何卫国说道:
“何科长,各位工人兄弟,实在……实在对不住大家了!”
“公社里面……实在是拿不出别的东西了。”
“这开春时节,地里青黄不接,去年的存粮也早就见了底,仓库里能翻腾出来的,就这些了。”
“我知道,这些玩意儿吃着可能有点儿拉嗓子,难以下咽……”
“实在是委屈你们了,真是……唉!”
何卫国见状,连忙摆手,神色严肃而真诚地开口:
“王社长,您这话可重了!这哪里是委屈?”
他端起面前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又指了指那粗糙的窝头:
“这是乡亲们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心意!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说完,他不再多,率先捧起粗陶大碗,“呼噜呼噜”地大口喝起那寡淡的稀粥,然后又拿起一个黝黑的窝头,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
窝头入口,粗糙的麸皮摩擦着喉咙,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涩味,确实难美味。
但何卫国脸上没有丝毫嫌弃的表情,反而吃得很香。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部队的时候,尤其是在朝鲜战场上,冰天雪地里,一把炒面一把雪,能有个冻得硬邦邦的土豆都是美味,多少战友饿着肚子冲锋……
跟那些艰苦卓绝的岁月比起来,眼前这热乎乎填肚子的窝头和稀粥,已经是难得的美味,是和平年代里乡亲们沉甸甸的情谊。
何卫国这边大口吃着,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表率。
赵晓东、孙进步、周铁柱和吴大国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收敛了心思,有样学样,捧起碗,拿起窝头,努力做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尽管喉咙被麸皮剌得有些难受,但谁也没有再流露出异样。
王社长看着何卫国真诚的态度和队员们努力适应的样子,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脸上的窘迫稍减,化作更深的感激。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打谷场那边传来了集合的哨声和嘈杂的人声,公社干部们显然还要连夜开会,估计是抓紧安排各生产队领取化肥后的具体施用计划和接下来的春耕生产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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