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换章被擒获时身中数箭,虽经随军太医全力救治保住了性命,但也只剩半条命。
然而,他的精神却并未完全崩溃,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时而闪过狡黠、怨毒,甚至是一丝有恃无恐。
最初的审讯极其不顺利。无论骆炳动用何种手段,胡换章要么装死,要么就反复念叨:“老子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其他的,休想从老子嘴里掏出一个字!”
他似乎在坚守着最后的底线,或者说,是在畏惧着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他背后那位“大人物”的报复。
朱兴明闻报,亲自来到了阴森潮湿的临时牢房。
他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但久居人上的威严,让他一出现,就让原本还在哼哼唧唧的胡换章瞬间噤声,惊恐地看着他。
“胡换章,”朱兴明的声音很平静:“你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出来吗?你宅中的账册,你那些手下的口供,还有广州府那位钱通判,都已经说得够多了。”
胡换章身体微微一颤,但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
朱兴明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朕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怕你背后那个人,你觉得他手眼通天,就算你死了,他也能保全你的家人,或者,让你死得更惨,是吗?”
胡换章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但你有没有想过,”朱兴明俯下身:“你如今落在朕的手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觉得,是朕这个皇帝大,还是你背后那个藏头露尾的‘大人物’大?”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胡换章的心防上。
他赖以生存的信念开始动摇,他背后的人再厉害,能厉害过皇帝吗?
朱兴明直起身,语气转为森然:“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交代,供出主谋及所有同党,朕可以给你一个痛快,或许,看在你尚有悔意的份上,饶你妻儿老小不死。若再冥顽不灵,”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家族如何因你而株连九族,男丁尽戮,女眷没入教坊司,永世不得超生!而你,朕不会让你死,朕会命太医吊着你的命,让你日日受那凌迟之刑,千刀万剐,感受这世间极痛,直至油尽灯枯!”
凌迟!株连九族!
这两个词语,如同最终的丧钟,在胡换章耳边轰鸣。
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家族血流成河、女眷哀嚎遍野的场景,感受到了那刀刃割在身上的无边痛苦。
“不,不要!陛下!罪民说!罪民什么都说!求陛下开恩!饶我家人性命啊!”
胡换章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挣扎着从担架上滚落,不顾身上伤口的崩裂,拼命地磕头,额头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在死亡的终极威胁和保全家族血脉的一线希望驱动下,胡换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这座金矿并非他独自发现,而是早在十多年前,由一位致仕返乡的京官与他共同勘得。
他们最初只是小规模偷偷开采,后来利润惊人,引来了更多贪婪的目光。为了保住这棵摇钱树,也为了寻求更大的庇护,他们开始用黄金开路,编织一张庞大的保护网。
胡换章交代的名单,比账册上记录的更为详细,也更为骇人。
从鹿县本地知县、县丞,到广州府的通判、同知,再到广东布政使司的参政、按察使司的佥事,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都或多或少收受过他的贿赂,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或是对矿场的罪恶视而不见。
而真正让他有恃无恐、被称为“大人物”的幕后最大保护伞,赫然指向了京城。
据胡换章交代,他通过那位在京大人物作为引荐,搭上了这条线。
每年,都会有数批最为精炼、成色最好的黄金,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直接送入京城。
而哪位大人物利用其特殊的身份和影响力,在朝廷层面为他提供庇护。
当有御史风闻奏事,或是有较真的官员试图调查时,便会或明或暗地进行阻挠、打压,甚至将调查官员调离岗位。
正是有了这顶最大的“保护伞”,胡换章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视王法如无物。
“那大人物,到底是谁!”
面对朱兴明冰冷的询问,胡换章却闭目不答。
朱兴明眼神一冷,不再多,对骆炳使了个眼色。
骆炳会意,一挥手,两名锦衣卫便将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拖了进来,扔在胡换章旁边——正是之前试图给钱通判报信、后被擒获的那个黑衣护卫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