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舟行七日夜,船帆终于在安州码头落下。
淡青色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江面,李恪扶着微凉的船舷踏上跳板,湿润的泥土气息便裹挟着两岸稻田里新抽的稻禾清香扑面而来,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
江风拂过他的鬓发,将长安带来的最后一丝滞涩涤荡干净——那些朝堂上的争执、储位间的暗箭、父皇眼中的犹豫,都随着渐渐远去的船影,淡成了水面上模糊的涟漪,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了。
他望着码头上攒动的人影,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脖颈间还带着舟车劳顿的倦意,可心境却前所未有的清朗。舟行途中,他枕着涛声入眠,听着浪花拍打船板的絮语;迎着晨光看渔人撒网,银鳞跃出水面的瞬间晃得人睁不开眼;听两岸农人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粗粝的嗓音里满是对收成的期盼。那些浸透着烟火气的寻常景致,像温水煮茶般,不知不觉间便冲淡了离京时的沉重,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
“王爷,安州刺史赵大人带着府衙官员在码头候着呢。”随从轻步上前禀报,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离开长安前,李恪特意嘱咐过不必声张,可看这乌泱泱的迎接队伍——青衫、绿袍、绯色官服按品级排列,个个手捧名帖躬身而立,显然消息早已走漏。
李恪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将沾着水汽的披风随手递给随从,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慵懒,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知道了。你去回话,说本王旅途劳顿,需先行回府休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码头边侍立的官员,补充道,“传话说,七日内无需登门拜见,待歇息妥当,七日后在都督府设宴款待诸位。”说罢转身登岸,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跳板上的露水,留下一串浅浅的湿痕。
码头岸边,安州刺史赵德全正领着一众官员翘首以盼。
这位年近五十的地方官身着簇新官袍,领口绣着的鹭鸶纹样在晨光下泛着光泽,手里紧紧攥着早已备好的名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听闻新都督是位刚离京的皇子,且在长安以推行新政闻名,他心里早已打了无数个算盘——既想趁此机会攀附皇家,又怕这位据说锋芒毕露的皇子不好应付,万一查出些陈年旧账,自己这刺史之位怕是难保。
见随从传下话来,赵德全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脸上立刻堆起和煦的笑容,对着李恪离去的方向深深拱手:“王爷辛苦!舟车劳顿理当静养!我等七日后再登门叨扰便是!”他微微躬身的姿态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地方主官的体面,可垂下的眼帘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
转身回府衙的路上,主簿快步跟上,压低声音满脸忧色,袖口都因紧张而攥出了褶皱:“大人,这吴王殿下一到就闭门谢客,会不会是咱们哪里做得不到位,惹得王爷不满了?毕竟咱们接驾的仪仗,比起扬州都督府还是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