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榴弹如同雨点般从空中落下。
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瞬间被扫倒,后续的部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反击打得晕头转向,仓皇退回了铁路线以西。
此后数日,这样的模式不断重复,
日军轰炸,步兵冲锋,守军在五十米内突然开火,以密集火力击退日军。
双方在这条死亡铁路两旁反复拉锯,尸体层层叠叠,
战线却如同焊死了一般,谁也无力再向前推进一步。
惨烈的消耗战让敌我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眼见城内的战斗打成了一场无法迅速取胜的血肉磨坊,
竹内宽焦躁不已,他将目光投向了地图上的另一个关键点――
位于同古城东门外、锡唐河西岸的200师师部核心阵地。
若能端掉师部,切断指挥枢纽,城内的抵抗自然失去了威胁。
他首先派出了师团直属的骑兵第55联队快速突袭,夺取连接东岸的锡唐河大桥。
然而,驻守东门的200师部队反应极其迅速,
在日军骑兵尚未完全展开时,
便以一次果断、凶猛的反冲锋将其击退,保住了这条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1月6日黄昏,
一支风尘仆仆的日军部队出现在同古东南方向。
他们是日军第56渡边师团的先头部队――搜索中队。
这支以机动和侦察见长的精锐,在师团长渡边正夫的严令下,以惊人的速度穿越丛林,终于抵达了战场。
消息传到第55师团指挥部,连日来眉头紧锁的竹内宽中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他对着地图,声音冰冷,“让搜索中队,立即渡过锡唐河向东穿插,直击敌军师部所在地!
让骑兵联队配合作战,务必在明日拂晓前,切断同古守军与后方的最后联系!”
这道命令,像一道淬毒的匕首,直刺200师最致命的后心。
1月6日深夜,暗无天色,
同古城内的枪声依旧密集。
但在城东,在锡唐河东岸的师部方向,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笼罩下来。
戴安澜师长站在师部观测所里,举着望远镜的手异常稳定,但紧抿的嘴唇却透露出他内心的沉重。
“师座,锡唐大桥东南三公里发现日军踪迹!
他们刚刚绕过锡唐河支流,向我逼近!”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真正的危机,来了。
城内的55师团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攻势骤然加剧,死死缠住了200师主力。
炮弹开始零星地落在师部周围,溅起的泥土打在工事上噗噗作响。
警卫部队已经与日军的先头侦察分队交上了火。
枪声从锡唐河方向传来,与西面城内的激战声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合围。
同古,这座浴血奋战了数日的孤城,此刻真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
前有55师团主力依托城区步步紧逼,侧后有56师团精锐试图完成致命合围。
师部所在的地点是轧拉站,
这是一个火车站点,位于关键的锡唐河大桥东侧桥头,地处交通要冲
日军正在猛攻此处。
更令人绝望的是,军部来电,目前包国维的新22师已经从曼德勒出发,但不是搭乘的铁路线,
因此需要200师继续坚守待援,
杜光亭在电报中提到,这是英美盟军的意思,
他正在向议长争取,让200师能够撤出来。
但在此之前,务必坚守住同古,保全自身。
保全自身?
戴安澜缓缓放下望远镜,目光扫过指挥所里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或许就要到了。
“命令各团,”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收缩防线,固守待援。
向军部发报:职部决心与阵地共存亡。”
当夜凌晨,轧拉站指挥所内,一盏马灯在昏暗中摇曳,
将戴安澜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独自坐在弹药箱垒成的“桌”前,就着如豆的灯光,缓缓铺开信纸。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这位在千军万马前指挥若定的将军,此刻竟有些无从下笔的迟疑。
他想起远在昆明的夫人王荷馨。
这些年,他戎马倥偬,她持家教子,夫妻相敬如宾,却鲜少有过温存软语。
他是个军人,不擅风月,总觉得那些话说不出口。
可如今,在这可能是最后的夜晚,那些压在心底的情愫竟都翻涌上来。
他想告诉她,昆明春日的海棠可还有绿红?
他想嘱咐她,天凉记得添衣。
他甚至想写一句“来生再续夫妻缘”……
可最终,所有的柔情在喉间辗转,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终究是个中国军人,在这生死关头,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话要说。
笔尖终于落下,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因上面大计未定,与后方联络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
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
为国家战死,事极光荣……”
他将信郑重封好,遣贴身卫士设法送出。
这封信,要穿越重重战火,其本身,便是一段奇迹般的征程。
也正是在这个夜晚,一种无声的仪式贯穿了200师从师部到最前沿的每一个角落。
在师部,戴安澜平静地宣布,若他殉国,由副师长指挥,
副师长之后,是步兵指挥官,一级一级,井然有序。
在团指挥所,郑庭笈、刘少华、柳树人等,对自己的团副、营长交代着后续指挥序列。
在连排的残破掩体里,在班组的散兵坑内,班长拍着身边最信重的老兵的肩头,
“我要是死了,你带着弟兄们继续打!”
从师长到班长,每一级都在郑重宣布自己牺牲后的代理人。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