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景是那棵熟悉的老杨梅树,枝叶繁茂。
他坐在轮椅上,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小脸板着,眼神落在前方的小女孩身上。
而她则毫无形象地坐在他轮椅前的地上,怀里捧着一大盘紫红色的杨梅,对着镜头没心没肺地笑着。
照片的背面的笔迹看起很新,似乎是他后来重新描过:
2001年夏,渔家渡。我们的。
“这样就好啦!以后我每次开学,都能看到燕子哥哥啦!你答应我的哦!”
“这不是我的名字,不算数。”
“算数的,拉钩上吊过了,不能反悔的。”
她以为那只是童年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却从未想过,这张可笑的纸条会被他收藏起来。
在之后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在她早已遗忘的日子利落,他一个人默默地履行着这个诺。
“原来,是这样。”
曲荷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把那张纸按在心口。
心脏被酸涩包裹。
那颗多年前就埋下的种子,在无人可见的暗处,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直到这一刻,她才窥见一斑。
曲荷重新把纸条放回相册,打开信封。
字迹工整,是她熟悉的笔迹。
阿荷: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窗外晚霞正浓。
请原谅我的卑劣,让你这冗长的一生,未来只能和我绑在一起。
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我就是当年的燕子哥哥。
可我却畏惧了。
庄别宴是个胆小鬼。
我怕你想起当年的事,怕你怨恨我的不赴约,怕你知道我为了靠近你,用了那么多不光彩的手段。
所以我一次次错过,一次次隐瞒,直到把我们都逼到了绝境。
对不起,阿荷。
我又一次欺骗了你。
而这场欺骗,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就已开始。
宗祠里长大的孩子,习惯了用冷漠和疏离来保护自己。
初到渔家渡的那几日,日子冗长又乏味。
直到某一天,巷子里响起了铃铛声。
外婆为了怕你跑得太远找不到,总会在你的小辫子上系上小小的铃铛。
你跑起来的时候,叮叮当当,连风都有了声音。
日子有了盼头,就不觉得漫长。
每天下午,听着铃声在巷口响起,是我最大的期待和乐趣。
而那个午后。
铃声不像往常那样一闪而过,而是停在了楼下。
院子里那棵老杨梅树上多了个小小身影。
那一刻,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下楼坐回那架冰冷的轮椅,静静地等在树下。
然后,你果然掉了下来,撞进了我的怀里。
阿荷,请原谅我。
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始于我的一个小算计。
我卑劣的,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英雄救美”的开场。
可是,阿荷。
宗祠里的祖辈们,用最严厉的方式教过我,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所有靠近的人都可能别有用心。
我带着戒备,审视着周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突然闯入的你。
所以,最初的时候,我觉得五岁的曲荷,真的特别叽叽喳喳。
每次你都会挎着那个比你还大的杨梅筐来找我,把那些果子硬塞到我嘴里,完全不管我皱起的眉头。
后来你总是自告奋勇地推着我的轮椅,说要带我去看巷子看热闹,结果往往是我自己操纵着轮椅,而你累了就会趴在我腿上呼呼大睡。
我写字的时候,你还会偷拿我的笔在我干净的本子上画满各种丑燕子。
面对你的热情,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庄别宴,你是要走的。
你只是这里的过客,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烦人的丫头,和你的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你不能心软,不能习惯,更不能沉溺。
我是要走的,我一定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