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天下(四)
6
皇后犯错禁足,赵容命我统摄六宫,又把太子入住东宫,令孟大相公教导为君之道。
此二举,令甘露殿中的皇后乱了阵脚。
太子此前一直住在甘露殿偏殿,由她手把手抚养,入住东宫也罢,但禁止太子入甘露殿看望无疑是戳了皇后的心窝子,更何况谁人不知孟大相公寒门科举出身,与沈家向来政见不合,积怨已久?皇后怎么坐得住?
她当即要闯出甘露殿,又被内侍拦下,大发雷霆。
沈留暗恼,却还沉得住气。
然而三个月后,东宫传出太子抨击“世家乃国之蠹虫”的诛心之,让沈留摔了一套天青瓷壶。
太子乃沈家之女所出,沈家乃世家之首,此一出,就是离间沈家与其他世家的联盟!况且太子是未来之君,一旦真对世家不满,沈家定然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世风光戛然而止,这不是沈留百般谋划,心计耗尽求得的良果!
赵容知道,沈留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他在等,我也在等。
可我没想到,这把刀对准的不是赵容而是我,痛且狠。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下,狠狠握住自己颤抖的左手,右边跪着一道人,仇恨地看着我。
沈留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怒斥“妖孽!”
我并不敢抬头看年轻的帝王的眼睛是否含有杀意,沈留的声音阵阵传入我的耳边,让我浑身发冷。
“陛下,杨家才是欺君之罪,这杨颂柒乃是我府上马夫杨示之女,当初杨示因失手杀人叛逃,不过是为掩饰她‘弑主’命格,虽说‘阴阳逆行,女主天下’之荒谬,然命理之说宁信其有啊陛下!”他跪下稽首,对着赵容高声道,“如此看来,此女必定有损皇家气运,皇后不但无错,还有功!”
一旁的道人随着沈留的话落用力磕头,额角红肿,他含泪控诉:“陛下明鉴!当初我师傅是被杨示那贼人亲手用板斧砍杀,小徒当时因酒误事,迟了与师傅的约,到时正瞧见杨示行凶,却也恰好逃过一劫。”他打了个哆嗦,像是想到那副场景,脸色发白,语带哽咽,“我不敢出声,就藏在树后,死死捂住嘴,唯恐再惊扰这杀人疯魔,无人为我师傅鸣冤!”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本染血信纸,颤抖地呈上:“我在师傅袖子上找到这副正要告知观中的信纸,藏了许多年,日夜不得安寐,却听说杨示那贼子加官进爵,深感痛恨,只求陛下能为我师傅做主,铲除奸佞,草民死而无憾!”
赵容接过那封染血的信纸,信纸泛黄,确实是多年旧纸,他脸色淡漠,一目十行地看完,眼里像是积压着沉沉灰霾。
他看了一眼我,我心内一凉,再次感受到睡在我身旁五年多的男人不仅是我依靠的丈夫,更是一念之间伏尸百万的天子。
我低低冷笑,挺直了脊背,扬起了高高的脖子,对上赵容的眼:“何其可笑?沈大人为了洗干净皇后,竟连‘女主天下’的荒谬之也能随意胡诌了!”我一把指向那道人,嗤笑道,“仅凭这小小道人一番随心之,一封做旧的信件便要定我的罪?!我大庆泱泱大国,却能被这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左右吗?!”
我深吸口气,重重磕头,再扬起头,让高高在上的君王看清了我含泪的眼:“陛下,臣妾伴陛下五年,自认与您多年情义不假,我父亲此生只我一子,爱之深关之切,当初玉青指着臣妾说‘命格刻薄’,我父亲自是气不过,追着上前理论,因而错杀,也不过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后来他虽当贼匪之名,但行仁义之事,天下感念他活命之恩者众,又怎么会是这道人口中的奸佞?!”
“何况,若真如他所说,臣妾父亲是杀人灭口,又怎么会留下这明显的信纸,再等着你们告诉天下人吗?!这到底是我父愚钝不堪,还是沈大人明明白白地糊弄欺君?!”
道人额角逼出汗来,支吾不。
沈留猛地拂袖怒喝:“一派胡!你身为逃奴之子,其父杀人在先,你狡擅辩在后,也改不了你‘女皇’命格。你父亲不过一届马夫,杀人心慌留有破绽更是正常,事被告发,你还不知悔改,反口污蔑,果真是一匹毒狼!”
“够了!”赵容淡漠喝止,忍不住咳嗽两声。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事情未曾明朗,昭贵妃幽禁关雎宫,无诏不得探视,杨示下昭狱,待审明再做判决。”
他拂袖而去,我瘫软在地,心内却缓缓松了口气。
至少,赵容不想要我的命。
7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个道理,赵容懂,群臣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