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关隘,界牌关。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天与地压合成一线,肃杀的寒风卷着沙尘,刮过遍布戈痕的古老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与淡淡的血腥气。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在这片死寂的沙场上回荡了数日,却始终未曾得到真正的回应。
由截教众仙所率领的西岐大军,黑压压一字排开,军阵森严,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其锋芒直指那座如洪荒巨兽般盘踞在大地上的雄关。
阵前。
一名道人催动坐骑,缓缓出列。
他正是截教十天君之首,秦完。
其身下的异兽形似雄狮,通体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的鳞甲,一双眼眸硕大无朋,其中闪烁着冰冷而嗜血的精光,每一次呼吸都喷出两道肉眼可见的白气,搅动着四周的尘埃。
秦完体内的法力鼓荡,声音裹挟着仙道威能,化作滚滚音浪,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界牌关内外。
“赵公明!”
“我大军兵临城下,叫阵已有多日,你竟当起了缩头乌龟不成?”
“堂堂人教圣人门下,玄门三代弟子,就只有这点胆气吗!”
“竟连出关迎战都不敢!”
秦完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与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向界牌关的城头。
“当真是丢尽了你人教圣人道统的脸面!”
声浪冲击在古老的城墙上,震得砖石嗡嗡作响,却无法撼动墙上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分毫。
界牌关城墙之上,赵公明一袭玄色道袍,凭栏而立,任由猎猎罡风吹动他的衣摆与长发。
他的眼神冷冽,目光穿透数里之遥,精准地锁定了下方叫嚣的秦完,以及他身后那一片杀气腾腾的西岐军阵。
对方那激将之语,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心境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早已不是三两语就能轻易动摇的了。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人落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商朝大军的数量,远胜于西岐。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然而,凡人士卒在真正的仙神战场上,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是他们这些立于云端之上的修士。
而他这边,能够真正与截教那群凶神恶煞的仙人正面抗衡的,寥寥无几。
他自己,便是这界牌关唯一的擎天玉柱。
一旦他率军出关厮杀,无论胜负,只要被对方的阵法或是法宝短暂拖住,西岐大军便可趁虚而入。
届时,这座雄关将瞬间失去主导者,顷刻间易主。
那样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何况,他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在对方接连叫嚣的这几日里,他早已通过人教秘法,将此地的困局传音给了玄都。
玄都大法师的回答简意赅,却蕴含着无上至理。
“以不变应万变。”
短短六个字,便为赵公明指明了方向。
截教弟子一日不亮出他们的底牌,他就一日坚守不出。
只要多宝道人那些真正棘手的存在没有施展雷霆手段,任凭秦完等人如何叫骂,他自岿然不动。
这是一种定力,更是一种战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城墙上的赵公明依旧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予下方。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语反击都更具侮辱性。
秦完胸中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烧得他五内俱焚。
这厮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
这根本不是谨慎,而是赤裸裸的蔑视!
是在无视他们十天君,无视他们所有截教弟子的尊严!
他攥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坐下的异兽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继续这样浪费时间下去,除了消磨己方士气,再无任何意义。
必须,要给这家伙一些颜色看看了!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秦完猛地一拉缰绳,调转坐骑,青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他在一座被重重禁制守护的营帐前停下,翻身而落,大步流星地闯了进去。
帐内,截教首徒多宝道人正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似乎在神游天外。
“大师兄!”
秦完的声音急切而有力,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那赵公明根本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依我看,不必再与他多费唇舌!”
他拱手行礼,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请大师兄准许,让吾等师兄弟直接布下十绝阵,将整个界牌关彻底封锁!”
“此阵一出,不光能让赵公明变成瓮中之鳖,彻底孤立无援!”
“便是那陈塘关、三山关等地想要派来的援军,也会被大阵阻隔,尽数拦截在外!”
多宝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得宛如星空的眼眸,其中不见喜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凝重。
他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过于着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让帐内狂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秦完,莫要忘了吕岳和罗宣两人是如何死的。”
提及这两个名字,秦完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两位师兄弟的惨死,是截教上下至今都无法释怀的痛。
他们同样法力高强,手段狠辣,却依旧陨落,甚至连完整的尸身都未能留下。
多宝道人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秦完的心头。
“十绝阵威力无穷,变幻莫测,一旦发动,阵法之力将覆盖整个界牌关内外。”
“届时,阵法无眼,关隘之中那数十万无辜的凡人,也会跟着一同遭殃,化为齑粉。”
他盯着秦完,目光锐利。
“滥杀无辜,引动无边业力,会招来何等恐怖的天道反噬,你心中没数吗?”
“到了那等地步,业火缠身,天谴降临,怕是我也庇护不住你们。”
秦完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极致理智下的漠然。
“仙人之争,已经顾不上那些凡夫俗子了。”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仿佛在陈述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道理。
大道无情,运转天地。
在大劫洪流面前,亿万生灵的生死,不过是河床上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随波逐流,甚至无法激起半点浪花。
秦完的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几位师兄弟,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不忍,没有怜悯,只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决绝。
他们是截教仙,是追寻大道永恒的求索者。
凡人的百年光阴,于他们而,不过是闭关打坐间的一瞬。
“何况这是为了我截教!”
秦完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锐利的气机从他体内迸发,激得他道袍猎猎作响。
“只要能够将界牌关率先攻下,我截教定然可以大涨威名,甚至直接胜过其他的圣人道统。”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力,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截教仙人那颗骄傲的心上。
万仙来朝,何等盛景!
如今,却要处处受制于人教、阐教,这口气,谁能咽得下?
多宝道人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身为截教大弟子,他早已斩却三尸,心如磐石,对于凡人的死活,他确实不会投入半分心神。
蝼蚁的悲欢,巨龙从不侧目。
可他无法忽视另一件事。
一个名字,一道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镇压在他的元神深处。
周源。
那位的警告,犹在耳。
那并非是疾厉色的呵斥,也不是杀气腾腾的威胁,只是一句平淡的话语,却蕴含着一种出法随,扭转乾坤的无上伟力。
多宝道人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感觉。
他的混元道果在颤栗。
他的万载道行在摇晃。
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是道与理的终极裁决。
也正是这份深入骨髓的忌惮,让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但不可否认,秦完所说的,句句属实!
其中的利害,字字诛心!
这件事只要能够完成,截教将不再是那个被动应劫的可怜虫。
他们将成为棋手,成为搅动风云的执刀人!
截教的威名,将在三界之中,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真正意义上,成为众圣道统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大师兄!”
另一位仙人踏前一步,声音沉郁。
“大劫开启至今,我截教弟子陨落了多少?”
“火灵师妹,菡芝仙师妹,还有那么多记名弟子……他们的血,都洒在了人教弟子的屠刀之下!”
“这笔血债,难道就这么算了?”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一股股若有若无的杀机开始交织,汇聚,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道逝去的仙魂,都代表着截教身上的一道伤疤。
双方可谓是血海深仇。
这等仇怨,已然刻进了他们的道心之中,化作了必须渡过的劫,必须斩断的魔。
不能不报!
多宝道人缓缓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一边是周源那双淡漠无情的圣人眼眸,俯瞰万古,视众生为刍狗。
另一边,是无数截教同门在血泊中倒下的身影,他们的脸上带着不甘与绝望。
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念在他的识海中疯狂冲撞,掀起滔天巨浪。
他的道心,那颗本应圆融无暇的道心,竟在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许久。
久到秦完等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多宝道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所有的迟疑、忌惮、挣扎,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决断。
宛如风暴过后的死寂大海。
“行!你们看着办便是!”
他的声音不再温润,而是带着一种金石交击的铿锵与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座小山,砸落在众人心头。
这个决定,他下了。
截教的荣耀,同门的血仇,终究压过了对那位新圣的恐惧。
或者说,他选择将这份恐惧,连同整个截教的命运,一起压上赌桌。
“我会将这件事禀告给师尊。”
多宝道人再次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是他的态度。
他会承担起大弟子的责任,去独自面对师尊通天教主可能的雷霆之怒。
但同时,这也是一句定心丸。
有师尊在碧游宫中坐镇,哪怕只是默认,也足以成为他们最大的底气。
秦完等人闻,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们的脸上,杀机与兴奋交织,形成一种扭曲而骇人的表情。
大师兄松口了!
师尊会成为他们暗中的倚仗!
这便足够了!
“多谢大师兄成全!”
秦完躬身一拜,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直起身,眼中神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
“众师弟,随我来!”
一声令下,秦完当即化作一道长虹,冲霄而起,撕裂了殿宇的穹顶。
其余九位金鳌岛仙人紧随其后,十道颜色各异、气息磅礴的仙光,如十柄出鞘的绝世神剑,直刺苍穹。
他们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只在原地留下一圈圈不断扩散的空间涟漪。
界牌关。
雄关如龙,横卧于大地之上,连接着凡俗与仙道的界限。
关内,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充满了勃勃生机,凡人们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忙碌,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在头顶凝聚。
下一刻。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种光源被剥夺的绝对黑暗。
一股无法用语形容的恐怖威压,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下。
仿佛天穹整个塌陷了一块。
城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抬起头。
他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一股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攥住了他们的灵魂。
秦完等十位截教仙人的身影,在界牌关的正上空显现。
他们分立十方,神情冷漠,俯瞰着下方那座在他们眼中,与蝼蚁巢穴无异的城池。
“起阵!”
秦完一声低喝。
十个人,在同一瞬间,将自身积蓄了万载的法力彻底释放。
轰!
十道粗大到无法想象的光柱,从他们体内喷薄而出,贯穿天地!
每一道光柱,都蕴含着一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恐怖的法则之力。
有的炽烈如大日,有的阴寒如九幽,有的锋锐无匹,有的厚重如山……
这十道光柱在天穹的最高点交汇,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光芒彼此纠缠,融合,编织。
无数玄奥繁复的道纹符箓凭空滋生,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它们相互链接,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整个天幕的巨网。
这张巨网,就是法则的实体化!
它在不断向下沉降,每下降一寸,虚空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最终,巨网的边缘与大地相接,光芒一闪而逝,彻底隐没于虚空之中。
于天穹之上顿时形成了一道封锁,将整座界牌关都是给彻底包围于其中。
“十绝阵!”
一声暴喝,并非出自一人之口,而是十道身影同时发声,音节、声调、神韵完全统一,仿佛一个亘古神祇在虚空中发出了审判的敕令。
那十道身影,正是截教十天君。
他们并未并肩而立,而是各自占据了一处玄奥的虚空节点,彼此之间的距离看似遥远,却又通过一种无形的道韵彼此勾连,宛若夜空中十颗黯淡的星辰,在这一刻被同时点燃,绽放出足以焚灭万物的光辉。
嗡——
天地间的元气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十天君为阵眼,十座截然不同却又根源相通的阵法在瞬息之间展开,然后彼此交叠、融合、共振。
这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一种质变。
一座笼罩了整座关隘,甚至蔓延至天际尽头的庞大阵势,轰然成型。
天绝阵引动先天清气,衍化出无形无影的杀伐之机,空间在其中被扭曲、割裂,化作致命的陷阱。
地烈阵勾连地脉煞气,暗红色的火焰自大地深处喷薄而出,却无半点温度,只焚神魂,不伤草木。
风吼阵内,黑色的罡风呼啸盘旋,风中藏着亿万柄细微的兵刃,所过之处,万物被凌迟成最原始的微尘。
寒冰阵的极寒冻结了光阴,金光阵的锐气洞穿了法则,化血阵的毒煞污秽了生机,烈焰阵的三昧真火燃尽虚妄,落魂阵的黑幡摇动便能夺人心魄,红水阵的血海腐蚀一切,红砂阵的三斗红砂可埋葬仙神!
此十阵,囊括了天地五行之变,风雷水火之力,彼此循环,生生不息,威能被催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大阵一成,关隘内的时空凝固。
毁灭降临。
城墙上的兵卒来不及惨叫,眼神停留在上一刻,身躯就在阵法力量下分解。
甲胄化作铁粉,铁粉再被湮灭。
血肉蒸发成血雾,因阵法分解了气味,闻不到腥气。
生命就这样被从世间抹去,不留痕迹。
商朝的甲士也抵挡不住。
他们体表的护身罡气破碎,皮肤浮现出烧灼、冻结、切割的伤痕。
毁灭蔓延,无法阻挡。
此时,一道身影站出,立于关隘前方。
赵公明!
他面色凝重,眼神含怒。
面对阵法之力,他没有退缩,手腕一翻。
一面旗帜出现在他掌中。
旗帜玄黑,旗面绣着星空,星辰流转,透出不磨道韵。
后天至宝,万星幡!
“开!”
赵公明低喝,法力灌注其中。
万星幡迎风便涨,遮蔽天穹,旗面星图化作星域,垂下星辉光柱,形成屏障笼罩关隘。
轰隆!
十绝阵的力量撞击在星辉屏障上。
天绝阵的杀伐之气被磨灭,地烈阵的火被冻结,风吼阵的兵刃撞上屏障,激起涟漪后消散。
赵公明以一人之力,将十绝阵暂时抵挡下来。
然而,他的脸色变得凝重。
他感觉到万星幡在震颤,每次对撞都消耗他大量法力。
他一人,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大阵的威能超出预估,十天君联手,力量已发生质变。
他不能退,身后是无数生灵。
他不再犹豫。
赵公明心念一动,一道灵光自眉心射出,穿透十绝阵的封锁,向玄都洞天飞去。
这是一个求救信号。
“吼!”
“吼——”
赵公明支撑之时,关隘内响起龙吟。
龙吟声带着远古气息与威严,让十绝阵的运转为之一滞。
一条白龙率先冲天而起。
它龙躯矫健,鳞甲如玉,散发光晕。
一双金色龙瞳,充满威严。
它身后是成百上千的龙族。
青龙、赤龙、黑龙、金龙……它们汇聚成洪流,咆哮着加入战场。
龙威与法力交织,化作龙形气劲撞向星辉屏障,从内部注入力量,帮助赵公明分担压力。
有了这支援军,震颤的万星幡稳定下来。
赵公明身体一松,缓过一口气。
若非龙族出手,他的法力会被耗尽,关隘连同所有生灵都会被十绝阵吞噬。
他转向为首的白龙,拱手道:
“多谢道友相助!”
白龙低下头,金色龙瞳注视着赵公明,声音在众人心底响起。
“道友客气了,我龙族是人教的护法神兽。”
它顿了顿,语气带着责任感。
“理应出力。”
它的目光投向阵法,声音低沉。
“只是此阵威能不凡,我等需等待援军,方能破阵。”
赵公明同意。
他凝视着阵法,感知到其中蕴含的底蕴。
这可能是截教的杀手锏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大意和冒进只会让他们陷入绝境,让局势崩盘。
混沌仙岛。
混沌气流聚散,每一缕都重若星辰,彼此冲撞却无声息。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地被扭曲。
在死寂的中央,周源眼帘微阖,眸光敛去。
一缕神念自界域之外,跨越虚空,回归本体。
神念归位,他身周的混沌气流停滞一瞬,随即恢复。
他视野中的界牌关景象褪去,但煞气与怨力在神念中留下烙印。
赵公明所遇到的麻烦,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大。
截教。
不得不说,通天座下的这群弟子,确实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
他们不重功德,不修心性,却将一身仙力与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尽数倾注于杀伐与阵道之中。
手段之诡秘,变化之繁复,在三教之中堪称第一。
周源的神念视角里,那座横亘在天地间的十绝阵,宛如十个狰狞的死亡漩涡。
天绝阵内,先天清气被逆转为绝灭神光,入者无声无息化为齑粉。
地烈阵中,浊煞之气凝成刀兵,引动地火风雷,仿佛要重开一方污秽世界。
风吼阵卷起黑色的罡风,每一缕风刃都带着撕裂元神的诡异力量。
……
十座大阵,环环相扣,引动天地之力,自成一界。
这已非单纯的阵法,而是截教弟子对大道理解的一种极端呈现。
他们将“绝”之一字,演绎到了极致。
通天那位教主本人,于阵道一途的造诣冠绝当世。
他门下这些弟子,得了三分真传,便足以搅动天下风云。
只可惜,他们终究是坐井观天了。
想要单凭一座十绝阵,就将人教万年的底蕴彻底压垮,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他们小觑了人教。
人教,从不以数量取胜。
但其门下每一个走出来的人物,都足以独当一面。
且人教的根基,不只有明面上的弟子。
还有几位自太古时代便存在的大能,她们受过人教恩惠,立誓护持道统。
她们是人教的“底蕴”。
周源的目光穿透虚空,看见了几道气息。
她们在等待。
等待一个时机。
现在,是她们出手的时候。
若无她们,只靠玄都等人破十绝阵,会付出代价。
甚至可能折损大半。
这不是人教想看到的结果。
周源心绪平静。
截教掀起杀劫,点燃了战火。
通天已经做好了准备。
十天君摆下杀阵,背后有他的默许。
他想玩,就陪他玩到底。
周源念头一动。
他元神深处,一柄飞刀发出一声鸣响。
鸣声带着死寂。
斩仙飞刀。
它的目标,是碧游宫中的通天教主。
周源的指尖敲击着身下的顽石。
每一次敲击,都踩在天地的节点上。
不知通天的圣人之躯,能挡几刀?
一刀?
还是两刀?
周源眼底,杀机浮现,又隐去。
那杀机并非针对某一个生灵,而是针对一种“定数”。
一种他所规划的,必然要达成的“结局”。
十天君的十绝阵威力绝伦,阵法运转之间,早已波及了界牌关内外的无数凡俗生灵。
煞气侵蚀,怨魂无算。
无数凡人在睡梦中,或是在惊恐中,便被那逸散的阵法余波碾碎了魂魄。
对于这一点,周源洞若观火。
但他却不能因此直接出手,将那十天君抹杀。
上一次,道祖鸿钧降临紫霄宫,亲自定下了封神大劫的规矩。
圣人不得直接对小辈出手。
同时,也对滥杀无辜之事做出了警告。
“下不为例”。
这四个字,便是道祖划下的红线。
截教弟子此举,无疑是在红线的边缘疯狂试探。
可他们终究没有直接以凡人为目标,那些死去的凡人,只能算是阵法攻伐下的“附带损伤”。
周源就算想借此为由,对截教弟子施以雷霆惩戒,恐怕鸿钧那边也不会答应。
天道之下,皆有定数。
大劫之中,生死有命。
这便是规则。
不过,规则之内,亦有无数可以操作的空间。
既然不能直接出手抹杀。
那就让他们在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输得一败涂地。
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正面击溃。
然后,堂堂正正地,被送上那冰冷的封神榜。
到那时,魂归封神台,一身道行化为乌有,永世受天庭奴役。
这比单纯的死亡,要残酷得多。
周源相信,到了那个时候,通天就算再护短,再愤怒,也无话可说。
毕竟这是他们自己技不如人。
界牌关外,杀伐之气凝为实质,冲霄而起。
铅灰色的云层之下,一座通天彻地的恢弘大阵静静矗立,吞吐着毁灭性的气息。
阵内风雷激荡,毒雾翻涌,隐约可见刀山火海,万千魔影。
那股源自太古洪荒的凶煞威压,令天地都为之失色。
这便是十绝阵。
玄都立于阵前,身后是闻仲与一众人教弟子。
他们每一个都气血鼎盛,筋骨之中蕴藏着崩山裂岳的力量。
作为专修武道的人教门徒,他们的身体就是最强大的法宝。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凝重。
那座大阵散发出的气机并非单纯的物理力量,它扭曲了法则,颠倒了乾坤。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仿佛连神魂都要被那股杀机碾碎。
一名肌肉虬结的弟子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巨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的战意在高涨,但理智告诉他,冲进去的下场只有一个。
化为齑粉。
让他们冲锋陷阵,以一敌百,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要他们去参悟阵法玄奥,寻找生门死路,这无异于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