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下雨天。

被大小姐差遣去买蛋糕的徐归舟漫步在街道里，积雨云昏天黑地的压下来。

无数音乐家不约而同地在澜江演奏成百上千首名曲，整个城市被浩荡的乐声淹没。碎玉似的曲子在脚边炸开，车轮辗溅的污水泥泞化为错音落在行人和车道身上。

他路过匆忙的人群，在闷热的梅雨季里窥见这场音乐会中的不协调音。

楼道里的水渍一圈圈的向上蔓延，脱落的墙皮上遍布脚印划痕、乱涂乱画的涂鸦和蓝红黑色的广告电话。腐朽的气息悄然流露，有人停驻于狭窄潮湿的空间里。

瘦小的女孩湿漉漉地坐在阶梯上。

水珠顺着发尾在脚下晕出水圈，藏于阴影里的脸色蜡黄干枯，蓝白色的校服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墙灰随着她的紧贴被蹭出水色，她掌心朝上放置于膝前，垂眼注视着一滴滴滚落的水。

像首沉默的无字诗。

徐归舟凝视着她掌心的沙石和血迹，步伐偏离了方向。

澜江的梅雨季是仓促而生锈的，它们伴随着不告而别和不期而遇在一场场的雨停雨落里腐蚀灵魂的厚度。

肺部的氧气被接连不断吸进的湿气挤压侵占，轻微的窒息混乱了头脑，周酌云用指尖抵住前额，不算大的动作却牵扯住掌心的刺痛，不断啃食着神经。

前方传来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她缩小身躯以便让他人经过，可等了许久，却只等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周酌云睁开眼。

稚气未脱的男生穿着和她如出一辙的校服，手中装满药盒的塑料袋表面滑落水滴。

徐归舟望着对面人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的盈盈泪光，露出温和的笑道：“你好。”

狂风裹挟着暴雨席卷城市，楼道里的安静祥和宛如粉饰太平的假面，以至于那时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次始料未及的相逢带来了什么。

直到现在，徐归舟才从他人的只片语里察觉到一星半点。

“不想知道。”他半是咬牙半是叹息般说道，逃离似的转向教辅区。

丁远没挽留，似哭似笑地看着走远的背影。

他忽然发现这个曾为他遮风挡雨，比父亲还要高大伟岸的人如今也不过是刚刚成年的孩子，身形瘦削得像久卧床榻的病鬼，而他曾站在这样单薄的肩膀上领略世间繁华。

徐归舟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数年来种下的愿望终于在十六岁的夏日迎来结果。

“咋了这是，”任庆一回头就看见脸黑得堪比尼罗土著的人，“你移民了？”

“孩子叛逆怎么办？”徐归舟问。

任庆一下就精神了：“亲亲，孩子叛逆的话这边建议用望子成龙鞭、痛改前非架、浪子回头鞋伺候，如果骨头还硬这边还能提供单人快打的服务。”

徐归舟轻扯嘴角。

按周酌云那没公主命却有公主病的身子，怕不是他说点重话耳朵就得肿了。

“算了，是我叛逆，给自己两下吧。”他拍了两下自己的手臂，声音都没发出来。

任庆：“？”

好想骂他有病，但他现在确实有病。

任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要我来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