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个月后,随一骑来自通政司的快马,叩响了状元府的大门。
来者并非什么高官,只是一名面色寻常的内廷宦官,传的也并非圣旨,而是一句口谕。
“陛下在西苑设了茶,请冠文伯与林抚台一同过去说说话。”
林抚台,便是刚刚自江南道返京述职的江苏巡抚,陆明渊的恩师,林瀚文。
……
西苑,万寿宫。
此地与前朝三大殿的煌煌天威截然不同。
松柏苍翠,鹤唳时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香与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味。
陆明渊跟在林瀚文身后半步,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名为“清心阁”的水榭。
水榭三面环水,秋风拂过湖面,带来阵阵凉意与水汽。
阁内,那个身着玄色道袍,须发皆有霜意的中年男人,正凭栏而坐。
手中捏着一把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撒向水中的锦鲤。
他便是大乾王朝的主宰,嘉靖皇帝。
“臣,林瀚文(陆明渊),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瀚文与陆明渊一前一后,跪地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起来吧。”
嘉靖并未回头,声音飘忽,仿佛是从水面上传来。
“瀚文,你这一路辛苦。来,坐。”
“谢皇上。”
林瀚文起身,却不敢真的坐实,只在旁边的绣墩上欠了半个身子。
陆明渊则安静地垂手立于林瀚文身后。
嘉靖终于转过头。
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先是在自己这位封疆大吏的脸上扫过,随即落在了陆明渊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嘉靖笑了,那笑意很淡,却让一旁的林瀚文心中猛地一紧。
“林爱卿,你教了个好学生啊。”
嘉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瀚文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不贪财,不好色,小小年纪,便博了个‘清廉如水,雅致如竹’的好名声。”
“这半个月,朕的耳朵里,可都是他的名字。”
林瀚文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连忙离座,再度躬身道。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明渊年少,能有今日,皆是仰赖皇上天恩浩荡,文风昌明,臣不敢居功。”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功劳都推到了皇帝身上。
嘉靖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话题却陡然一转。
“朕让你回京述职,国库的账,你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谈及正事,林瀚文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他站起身,沉声回道。
“回皇上,臣已与户部高尚书核对过。”
“去年,我大乾因北虏南倭,兼之数省大灾,国库亏空已近千万两白银。”
他说着,声音里透出一丝沉痛与自责。
“臣治下江南道,忝为我大乾最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理应为君分忧。”
“臣与各府州县的同僚,费尽心力,也只能为陛下填上五百万两的亏空。”
“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他深深一揖,头几乎要垂到地上。
“臣回去后,已下令江南道上下,节衣缩食,今年或可再挤出一百万两。”
“但余下的四百万两……臣,无能为力!”
偌大的水榭,一时只剩下风声与鱼儿争食的泼剌声。
陆明渊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千万两白银的亏空,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数字。
而自己的老师,竟能以一省之力,填补大半。
这其中所付出的心血与手段,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许久,嘉靖才幽幽叹了口气。
“起来吧,朕知道你难。”
他摆了摆手,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
“一个家,就这么大。这几年,天灾人祸,朕这个当家人,也不好当。”
“这一千万两的窟窿,你能给朕堵上六百万两,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朕怎么会怪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水榭之外,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大乾那片纷扰的东南。
“说到底,还是开源的问题。”
“浙江,往年乃是朝廷赋税重地,丝绸、海盐、商税,哪一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可自倭寇袭扰以来,税赋年年递减,如今只剩下往年的十之一二。”
嘉靖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
“吕芳给朕算过一笔账,若是能彻底平了倭寇,让浙江恢复旧观,一年至少能为国库多添八百万两的进项。”
“到那时,什么北虏,什么灾荒,朕还用得着愁吗?”
他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林瀚文。
“林爱卿,你说,这浙江的问题,该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