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紫宸殿侍奉的宫人们隐约察觉,陛下似乎有些不同了。
往日里,夏静炎偏爱宽松随意的常服,玄色为主,领口常恣意地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墨发也多是随意以玉簪半束,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慵懒,更符合他“荒唐暴君”的表象。可近来,他出现在人前时,衣着明显变得规整了许多。
依旧是偏好玄色,但袍服的剪裁更为合身挺括,金线绣制的龙纹也更加精致。领口总是严谨地交叠着,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下方,将他原本那份带着野性的俊美,收敛成一种更具压迫感的、属于帝王的雍容与威严。那头墨发,更是日日用金冠高束,一丝不乱,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无俦,剑眉星目,只是那眼底的深沉与偶尔掠过的阴鸷,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他甚至开始在意熏香。以往,他身上多是清冽的酒气,或是御书房里墨锭与陈旧书卷混合的味道。如今,每次踏出紫宸殿前,他都会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任由宫人为他重新整理衣袍,熏上一种新的、冷中带冽的龙涎香,气息悠长而尊贵。
这些变化细微,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比如,侍奉在侧的白守拙白公公。他低眉顺目,动作恭谨一如往常,为夏静炎系上最后一枚盘龙玉佩时,状似无意地轻声笑道:“陛下近日气度愈发威严了,这熏香也选得极好,清贵不凡。”
夏静炎正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整理袖口,闻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目光扫过镜中那个连自已都觉得有些陌生的、过分齐整的影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化为一丝烦躁。他冷哼一声,语气恶劣:“多事!朕想如何便如何,何时轮到你来品评?”
白守拙立刻惶恐地低下头:“奴才多嘴,陛下恕罪。”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睑下,精光一闪而逝。他服侍夏静炎多年,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性,这般在意仪表,绝非无的放矢。联想到陛下近来去栖凰宫的次数明显增多,且每次离开后,殿内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以往的清冽香气……白守拙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夏静炎并未深究白守拙的话,他拂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目的地,依旧是栖凰宫。
他自已都未曾深思为何要如此。只是某次在栖凰宫,看到她安静地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她微微蹙眉,抬手拂开一缕沾染了灰尘的蛛网时,他忽然觉得,自已那一身酒气与落拓,似乎与那片过于洁净的光影格格不入。
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别扭与在意,让他开始下意识地整理自已。仿佛这样,才能更理直气壮地踏入那片属于她的领域,才能……配得上她偶尔落在他身上,那沉静而复杂的目光。
他绝不会承认,每次踏入栖凰宫前,心底那丝微不可查的、类似于期待的情绪。他只会告诉自已,这是帝王威仪,不能在她一个“异国公主”面前失了身份。
栖凰宫内。
凤戏阳正对着棋盘,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沉吟未落。听到熟悉的、沉稳了许多的脚步声,她并未抬头,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来了。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股清冽矜贵的龙涎香气,取代了以往浓烈的酒气,先一步弥漫开来。凤戏阳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踏入殿内的夏静炎。
玄色金纹的龙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伟岸,金冠束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凌厉的眉眼,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帝王气势扑面而来。与之前那个醉眼朦胧、衣冠不整的暴君判若两人。
凤戏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