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宫内,鎏金瑞兽吞吐着安神的淡淡梨香,氤氲在初夏午后的暖阳里。殿宇轩敞,朱红梁柱上盘踞着展翅欲飞的金凤,彰显着中宫威仪。凤戏阳半倚在窗边的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绒引枕,小腹处已有了明显的圆润弧度,被一条轻软的云锦薄被妥帖地覆盖着。
她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石榴。孕期的身子总是容易惫懒,但比身体更磨人的是心绪,像被一层薄纱笼罩着,看什么都不甚分明,心底总窝着一股无名火,寻不着出处,却又实实在在梗在那里。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夏静炎下朝回来了。他今日未着龙袍,换了一身玄色暗金纹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着,褪去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杀伐,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帝王威压。他挥手屏退了殿内侍立的宫人,偌大的内殿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走近,并未立刻出声,只是站在榻边,垂眸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黛眉微蹙,唇瓣无意识地抿着,便知她心绪不佳。这几日,他已渐渐摸清了规律,孕中的戏阳心思敏感细腻,情绪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需得比处理朝政更为谨慎地应对。
“今日觉得如何?腿还酸胀吗?”他撩起衣摆,极自然地在她榻边的脚踏上坐下,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她的脸,无形中消弭了些许居高临下的距离感。他的声音放得低缓,带着刻意收敛的柔和。
凤戏阳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落在自已交叠放在薄被上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书卷往旁边小几上随意一搁,发出不轻不重的“啪”声。
夏静炎心下了然,这是又不痛快了。他也不急,伸手过去,想将她微凉的手握入掌心暖着。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背,凤戏阳却像是被惊到般,倏地将手缩回了薄被下,只留给他一个愈发显得清冷倔强的侧影。
“是谁惹我的皇后不快了?”夏静炎也不恼,收回手,双臂虚虚地环过榻上的人儿,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下巴几乎能蹭到她额前的碎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哄慰,“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这话若放在平时,凤戏阳或许会嗔他一句“暴君”,然后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可今日,她只是猛地转回头,一双凤眸里竟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委屈得像是受了天大的苛待。
“你走开!”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用力去推他环过来的手臂,力道却软绵绵的,“除了你夏静炎还有谁?你就会说这些打打杀杀的话!粗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如今身子重了,脾气坏了,惹人烦了?”
夏静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怔,随即心底那点因她直呼名讳而泛起的不适,立刻被更汹涌的怜惜盖过。他非但没退开,反而就着她推拒的力道,将人更紧地拥住,隔着薄被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
“胡说八道。”他低斥,语气却软得毫无威力,带着无奈的纵容,“朕对你如何,你当真不知?这锦绣江山,朕都能捧到你面前,怎会嫌你?”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微湿的眼角,“告诉朕,到底怎么了?”
凤戏阳挣扎不开,索性放弃,眼泪却掉得更凶,一颗颗滚落,砸在他玄色的衣襟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湿痕。“你昨日……昨日明明答应我,晚膳后陪我去御花园走走,看看新开的睡莲……结果呢?”她抽噎着,控诉道,“你跟那个黑乎乎的夜枭在御书房待到三更半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偌大的栖凰宫!夏静炎,你而无信!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她越说越觉委屈,其实理智告诉她,他身为一国之君,政务繁忙,夜枭深夜来报必是紧要之事。可孕期那股蛮横的依赖感和被忽略的失落,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理智思考,只觉得他的承诺落了空,自已被他排在了那些冰冷的政务之后。
原来是为这个。夏静炎恍然,心底松了口气,不是身子不适便好。他低头,用唇去吻她湿漉漉的脸颊,将那咸涩的泪意一点点吻去,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是朕的错。”他认错认得干脆,毫无帝王包袱,“昨夜北戎那边有了新动向,牵扯到夏静石私下输送的军械线路,朕必须立刻部署。是朕疏忽,忘了派人来回你一声,让你空等,是朕不好。”
他态度诚恳,凤戏阳心头的火气消减了些,但委屈仍在,瓮声瓮气地:“那……那你说,怎么罚?”
夏静炎看着她哭得鼻尖泛红,眼睫濡湿的模样,只觉得心尖都被泡软了。他沉吟片刻,故作严肃道:“嗯……就罚朕今日下午所有奏章都搬到这栖凰宫来批阅,就在你眼前,让你监督。再罚朕……给你念话本子,就念你最爱听的那本《游仙窟》,如何?”
凤戏阳被他这提议说得心动,却又拉不下脸立刻答应,别开脸,小声嘟囔:“谁要监督你批奏章……碍眼……念话本子还行,但你声音不许太大,吵着我和孩子……”
“好,都依你。”夏静炎从善如流,眼底漾开一丝笑意。他起身,当真唤来内侍,将一摞待批的奏章和那本才子佳人的话本都搬到了栖凰宫。
他就在离贵妃榻不远处的紫檀书案后坐下,开始处理政务。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闻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