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天际刚透出一线鱼肚白。
凤戏阳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寝殿内,鲛绡帐幔低垂,沉香幽幽,一切安宁得如同往昔每一个夜晚。可她的指尖却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方才梦魇中的景象,太过真实,太过惨烈。
她梦见自已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夜,不是重生后的任何一个时刻,而是前世——夏静炎被捅数刀,夏静石还在折磨他,自已也被捅穿孩子未能保下,而下一刻,场景陡然切换,是乱军之中,夏静炎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一支长箭贯穿他的胸膛,他回头,隔着尸山血海望向她,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却只有汩汩的鲜血涌出……那双总是炽烈如火、或深沉如渊的眸子,一点点失去光彩,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阿炎……”她无意识地低喃,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被褥,那真实的触感才将她一点点拉回现实。
她不是那个任人摆布、失去一切的夙砂公主了。她的孩子,时安和时悠,正在偏殿乳母的看护下安稳沉睡,呼吸香甜。她的夫君,夏静炎,虽远在北境,但捷报频传,他正在为了他们共同的江山和未来征战。
可是,那梦魇带来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为何会突然做这样的梦?是日有所思,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她重生归来,改变了太多,可命运的轨迹,是否真的已彻底扭转?
她掀被下床,赤足走在冰凉的金砖上,来到窗边。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栖凰宫内外守卫明显增加了,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那是夏静炎离京前,亲自调整布防,将最精锐的夜枭和凤字营力量都留给了她。他向来算无遗策。
“来人。”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值夜的宫女琼枝应声而入,她是付一笑离京前特意留下协助护卫皇后的心腹,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娘娘,您醒了?可是要饮水?”
凤戏阳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朦胧的夜色:“传本宫令,即日起,皇城各门守备增加一倍,所有出入宫禁之人,无论品级,严加盘查。宫内各处巡逻频次加倍,尤其是两位小殿下的居所,给本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若有任何可疑之人或事,不必回禀,就地拿下!”
琼枝神色一凛,皇后娘娘从未有过如此严苛的命令,尤其是在陛下离宫,宫内理应更为宽松的时期。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是,奴婢遵命!”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皇宫在晨曦微露中,悄然绷紧了一根弦。
凤戏阳强迫自已镇定,白日里如常处理宫务,召见负责皇子公主起居的女官,过问百日宴的后续赏赐发放,甚至还在御花园陪醒来的时安、时悠玩了一会儿。时安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想抓她鬓边的步摇,时悠则安静地靠在乳母怀里,用那双酷似夏静炎的黑亮眸子好奇地望着她。
看着儿女稚嫩的脸庞,凤戏阳心中稍安。她必须稳住,为了孩子,也为了在前线厮杀的夫君。
然而,她低估了皇宫这潭深水的污浊,也低估了那场梦魇带来的细微裂痕。
那夜她梦中惊醒,无意识低喃出的,并不仅仅是“阿炎”。在极致的恐惧和前世记忆交织的混乱中,或许,或许有那么一两个模糊的音节,沾染了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名字的影子——夏静石。
当夜在内殿远处值守的一名二等宫女,恰好是昔日曾受过景太后些许恩惠,家族又与景氏旧部有所牵连的。那宫女将皇后梦中惊悸,以及那含糊不清的低语,添油加醋地传给了交好的同伴。
流,便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沿着宫廷的角落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前几日夜半惊梦,好像喊了别人的名字……”
“别胡说!陛下与娘娘情深似海,怎会……”
“是真的!值守的杏儿亲耳听见的,好像…是‘静石’!”
“天啊!慎!那可是谋逆被诛的振南王!”
“可不是吗,你说,皇后娘娘当初撕诏拒婚振南王,转而嫁给陛下,是不是另有隐情?毕竟,振南王当年风评甚佳,俊雅不凡……”
“嘘!你不要命了!”
这些私语,起初只在最低等的宫女太监间流传,但随着几日过去,凤戏阳因心中不安而加强宫禁、神色间偶尔流露的凝重,似乎都在无形中佐证了什么。流渐渐变了味道,从捕风捉影的梦呓,演变成了更为不堪的揣测。
“怕是皇后娘娘心中,一直念着旧人呢…”
“陛下如今远征在外,娘娘她……”
“听闻振南王生前,与娘娘在夙砂时便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