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先就预想到了女帝会以祖宗成法发难,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赵鼎等人还是感觉极为棘手。
甚至是头皮发麻。
祖宗成法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文官攫取利益保证自身权益,以及限制皇权的法宝,只有对文官有利的祖宗成法被严格执行,至于不利的嘛...懂的都懂。
轩炎皇帝并非每一个都像萧婧这么精明,平庸、甚至是昏庸才是大多数。
而这些祖宗成法,或许在制定之初于国是有利的,但政令大多都有时效性,那时候利国利民的法令,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早就跟不上时代,于国无益都算是好的,很多法令延伸至今已经起到了不小的副作用。
不说其他,光是当年太祖皇帝为了鼓励读书而制定的,士绅不纳粮或者减免田赋的政令,在如今这个士人极度膨胀,根本不缺读书人的时代,完全就是弊大于利。
这一点,几乎所有帝国高官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提出改变。
原因很简单,士人集团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并不一致,于国有利,但却会损害士人的既得利益,基于这一点,士人必然会坚持“祖宗成法不可轻动”。
帝国高官们都很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帝国财政迟早会崩溃,但...只要不是在自己任上就行,说不定下一任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在不损害士人利益的前提下改变现状。
事实上,能爬上高位的,几乎都是人精,他们或许眼界不足,但绝对是个顶个的聪明人,自然能看出轩炎帝国绵延五百年积累下来的弊病。
但还是那句话,改变不了。
屁股决定脑袋,他们代表的是士人集团,这个立场注定了他们无法割舍让渡士人的利益。
如今女帝这么问,摆明了是要拿出筹码进行利益交换了,而以她的精明,她那天生的政治智慧,只要是提出来的条件,就必然会切中要害。
谁都不会怀疑这一点,也没有人会小看萧婧这位年轻的帝王。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感受到如山一般的巨大压力。
“怎么了?”
萧婧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众人都没有说话。
如今他们的一一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对未来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必须谨慎行,字字斟酌。
“要不,朕替你们回答吧?”
萧婧眯了下眼睛,嘴角微微扬起,一副好整以暇的架势。
而听到她这么说,众人不由得神色一凛,赵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张了张口,就要说话。
然而萧婧却不给他出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祖宗成法,只有在有利于你们士人的时候,才是祖宗成法,当对你们有害的时候,就是有巨大漏洞或者不合时宜的废法。”
“普通百姓无论死多少,一千人也好,一万人也罢,都只是个数字,你们不会有丝毫在意,毕竟你们平日里所说的“民”,是士人,而普通百姓,不过是能说话的牲畜罢了,只有让士人感觉到威胁,感觉到切肤之痛,你们才会说要改弦更张,说为政之道要因势利导、因地制宜。”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你们是我轩炎王朝最聪明的一群人,道理你们其实都懂,也知道如何为国取利,如何与国有利,但......你们跟朝廷并不完全是一条心,朕,说的没错吧?”
噗通!!
几乎所有人都在萧婧话音落下的瞬间跪倒在地,身形剧颤。
“臣等对陛下,对轩炎江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望陛下明鉴!”
“请陛下收回此诛心之,臣等忠心可昭日月,绝无二志!”
“陛下,臣...冤枉啊!”
“......”
萧婧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就这么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些站在文官的朝臣,目光满是淡漠,丝毫没有被他们表忠心时的赤诚所影响。
她,从不相信这些被学阀推上来的士人,只不过维持统治离不开这些人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需要跟这些人虚与委蛇。
和历代轩炎皇帝不一样,年幼时坎坷无比的经历,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她对军权看得极重,原本受制于兵部的各路军,如今已有超过半数都被她牢牢攥在了手里,禁军更是尽归她手。
整个京畿都在她掌控之中,若是把她逼急了,大不了掀桌子。
有种就清君侧,她都已经是死过两次的人了,也不怕再来第三次。
还是那句话,能谈就谈,能合作就合作,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轩炎立国五百载,如果按照以往的历史规律,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事实上整个王朝也已经出现各种改朝换代的“征兆”。
北方异族崛起,西境外敌环伺,两京十三省天灾人祸不断,流寇四起,东南愈发难以管控,盐税征收越来越艰难,科举取士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地方的人.....
到了这种地步,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能救则救,不能救大不了改回原来的李姓。
没什么好顾忌的,不是么?
见女帝一直不说话,赵鼎等人逐渐安静下来,但没有人敢起身,也不敢偷偷打量,只能匍匐在地,等候女帝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众人腰部有些发僵的时候,萧婧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好了,都起来吧。”
朱唇轻启,她缓缓开口,语气很是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种没用的废话就不必再说了,你们了解朕,朕也了解你们,所以,你们该知道,只要是朕决定的事,纵使你们舌如利剑,口若悬河,也不可能动摇分毫。”
赵鼎面色微微一僵。
萧婧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他实在有些应付不过来。
沉默片刻,他突然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起身。
“陛下。”
他脸上的诚惶诚恐之色逐渐褪去,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
“敢问,您希望我等如何做?”
萧婧突然笑了,“赵阁老这是想明白了么?”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赵鼎身上。
赵鼎面色不变,只是轻咳了两声,这才再次开口:“微臣驽钝,只能领会陛下三分真意,但微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