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连番大战的阴霾,在北营上空渐渐散去。
但新兵们的训练,却在李二牛的督促下,愈发刻苦。
见过真正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袍泽,他们才明白,战场上,只有自己手里的刀,才是最靠谱的。
这天上午,北营正在操练。
“杀!杀!杀!”
两千新兵的呐喊声,汇聚成一股冲天的气势,颇为像样。
突然。
营门外,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却是一北营斥候快马赶来。
斥候进了北营后,直奔校尉府,在见到李万年后,他立刻汇报:
“校尉大人,京城的天使半个时辰内便到。”
“行,知道了。”李万年点头,待到斥候退下后,他去到卧室,换上了一件校尉官服。
半个时辰后,一队手持旌幡的队伍,终于出现在了北营门口士兵们的视线范围内。
待到队伍来到北营门口,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是一名面白无须,神情倨傲的太监。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几名跟在太监身后的大内侍卫,个个气息沉凝,显然都是高手。
李万年身穿一袭校尉官服,龙行虎步地走出。
他的身后,跟着李二牛、赵铁柱等人。
他们同样换上了干净的军服,但身上那股子血腥煞气,却怎么也洗不掉。
“北营校尉李万年,恭迎天使!”
李万年走到队伍前方,对着那为首的太监,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那传旨太监捏着兰花指,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李万年几眼,那张敷了厚粉的脸上,这才挤出一丝笑容。
“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宣旨。”
他的声音,尖细而刺耳。
“李校尉,接旨吧。”
“末将接旨!”
李万年单膝跪地。
身后,常世安、赵良生、李二牛等人,以及整个北营数千将士,黑压压跪倒一片。
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营校尉李万年,忠勇无双,智计过人。”
“于清平关外,阵斩蛮将,大破敌寇;于云州城下,死守城池,力挽狂澜!有擎天保驾之功,安社稷黎民之德!”
太监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所有士兵的耳中。
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杆,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是对他们北营的肯定!是对他们校尉大人的肯定!
“朕心甚慰,特此擢升李万年为……”
太监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他猛地拔高了声调,尖声喊道:
“正四品,昭武将军!”
“赐爵,关内侯!”
“食邑三百户!赏黄金千两,御马两匹,锦缎百匹!”
“钦此!”
当“关内侯”三个字从太监口中吐出时。
整个北营,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将军?
封侯?!
李二牛跪在地上,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样,他使劲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校尉大人……成侯爷了?
我他娘的,我这辈子,竟然能跟这样一个大人物待的这么近?
常世安更是浑身一颤,跪在地上的身体,都有些不稳。
他比这些大头兵更清楚,“关内侯”这三个字,在大晏朝意味着什么。
这可是二十等爵的第十九等,准列侯!
大晏立朝两百多年,非皇亲国戚,非有泼天军功,不得封侯!
而李校尉,如今竟就这么一步登天,直接成了关内侯?!
这……这是何等的圣眷啊!
就连李万年自己,在听到这个封赏时,心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预想过皇帝会赏,但没想过,会赏得这么大!
毕竟之前的态度,给个校尉都要磨蹭那么久,而如今,却直接到关内侯……这可是封侯啊!
“昭武将军,还不接旨?”
太监看着下面一片呆滞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轻声提醒道。
“末将……臣,李万年,领旨谢恩!”
李万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圣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谢恩声,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将士们口中爆发出来,响彻云霄。
然而,所有人都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
那太监却又从袖中,取出了第二份圣旨。
“李将军,别急着起来,这儿还有一份呢。”
还有?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太监施施然展开第二份圣旨,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陛下有旨,北营将士,忠勇可嘉,堪为国之栋梁。然兵力稀薄,不足以镇守北疆。”
“特许昭武将军李万年,扩编北营!”
“兵员,为……三万!”
轰!
如果说,刚才的封侯,是一块巨石砸入湖中。
那么此刻,这句话,就是往还未平静下来的湖水里,又扔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三万!
从七千人,扩编到三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
这已经不是一个“营”的编制了,这他娘的是一支真正的大军!
不过也是。
手握三万兵马的关内侯,那才像样啊!
我去!
三万人的大军啊!
李二牛心里激动,这要是等这三万人的大军完全整训好了,这蛮子大军来个十万都不带怕一点的。
太监继续宣读的圣旨。
“赵铁柱,作战勇猛,擢升为都尉。”
“李二牛,悍不畏死,擢升为都尉。”
“北营都尉常世安,调度有方……”
“北营赵良生,恪尽职守……”
一份长长的名单,从太监口中念出。
凡是在云州血战中活下来,并且立下功劳的军官,人人有赏!
“喔!!!”
当圣旨宣读完毕,压抑到极点的狂喜,终于彻底爆发!
整个北营,化作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士兵们扔掉兵器,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
“老子是都尉了!老子是都尉了!哈哈哈哈!”
李二牛一把抱住旁边的赵铁柱,力气大得差点把赵铁柱的骨头给勒断。
赵铁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也是满脸通红,眼眶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跟着李万年,不仅能活下来,还能有今天!
李万年看着眼前这欢腾的一幕,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
与此同时。
数百里之外的云州城。
城里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但活着的人们,眼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光。
吴望舒的府邸前。
一队快马疾驰而至,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首的是个太监,身后跟着几名盔明甲亮的禁军护卫。
“圣旨到!”
尖细的嗓音在吴府门前响起。
正在屋内喝茶的吴望舒,听到这三个字,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
他这附近,怎么还有能接到圣旨的?
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身子猛地一震,随即心脏狂跳起来。
莫……莫不是……
“老……老爷,有……有宫里来的天使在门口,已经迎进来了,快……”
仆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吴望舒猛然起身,快步朝着门口方向走去。
边走还边道:“快快叫夫人过来,接旨,还有清儿,快些准备茶水、点心。”
吴望舒不敢怠慢,很快边领着自家老婆和家中仆役奴婢,在院中跪地相迎。
那宣旨的太监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展开了手中的明黄卷轴。
“……云州商贾吴望舒,于危难之际,不顾自身安危,献叛将通敌之罪证,其心可嘉,其功可彰……”
“……兹特授吴望舒为从九品‘云州仓曹参军’,钦此!”
仓曹参军!
从九品!
官!
吴望舒的脑袋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得有些晕乎。
他,竟然成官了。
往日一幕幕不由得再眼前浮现。
小时候,家里还算殷实,很小时便送他去读书启蒙。
同时,还请人教他武艺,用作傍身。
后来,家中遭遇变故,一落千丈,加之他考了几次,始终未中秀才,科举之路便就此荒废。
再后来,他在底层之中,混迹了出来。
但每次看着那些身穿官袍的大人们,内心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心驰神往。
他以为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可现在……
“吴望舒,还不接旨,愣着干什么?”太监看着呆若木鸡的吴望舒,皱眉提醒了一句。
太监的这一声,像一道惊雷,将吴望舒瞬间劈醒。
他的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草民……不,臣!臣吴望舒,领旨谢恩!”
他接过那卷薄薄的圣旨,却觉得它比泰山还要重。
宣旨的队伍要走,吴望舒连忙爬起来,也不顾膝盖上的泥土,亲自将那领头的太监送到门口。
他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太监的手里。
“公公一路鞍马劳顿,这点心意,给弟兄们买些茶水解渴,不成敬意。”
那太监捏了捏钱袋子的厚度,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连那尖细的嗓音都柔和了下来。
“哎哟,吴大人,您这可就太客气了!”他拍了拍吴望舒的手,“以后咱们就是同朝为官了,咱家恭喜吴大人啊!”
“不敢,不敢,您才是大人。”
吴望舒听到这太监口里的两声吴大人,脸上笑意更加璀璨,连道不敢。
送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吴望舒关上府门,转过身来,带着妻子,快步来到书房。
他看着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
心中百感交集。
“夫君……如今你,得被称吴大人了。”
听着妻子调笑的话语,吴望舒却是嘿嘿直笑:“芝麻小官而已,不过娘子可以晚上这么叫我。”
“呸,不要脸,羞!”
江穆清被丈夫一句话就弄了个大红脸,快步走出房间。
心里面却在想,要是今天晚上夫君真让我这么叫,我是叫还是不叫?
而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吴望舒,在发了会儿呆后,郑重地将圣旨供在桌案上。
然后朝着北营的方向,整理衣冠,深深一揖。
多谢,大人。
……
是夜,北营大开庆功宴。
整个营地灯火通明,烤全羊的香气和浓烈的酒气混杂在一起,冲天而起。
士兵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放声高歌。
李二牛喝得满脸通红,搂着几个新兵吹牛逼。
“想之前,你牛爷爷我跟着侯爷,在云州城头,那是七进七出!杀得蛮子哭爹喊娘,你们不知道我那时的勇武啊……”
“……”
……
整个北营,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第二天。
宿醉的头疼还未完全消散,李万年便召集了所有被提拔的军官,在军帐议事。
“高兴完了,就该干正事了。”
李万年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精神抖擞的脸。
“陛下让我们扩招至三万人,我们也要好好开始招兵了!”
李万年手指在地图上一点,划出了一大片区域。
“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北方流民!”
“他们无家可归,无饭可吃。我们给他们一口饭,一身衣,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让他们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