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很谨慎,只是站在岸上感受了一下,急着要回船上,“好了好了,我们别被人发现了,快回去吧!”
“要是被警察逮到,我们会被抓起来的。”
“……海珠,害怕的话,你就先回船上。”顾汀州稳住有些发虚的步伐,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和尘嚣的空气。
这气息钻入肺腑。
竟勾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久远的梦里曾千百次地嗅到过。
他扶着粗糙的木桩,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码头深处。
青石板路蜿蜒向前。
两旁是略显陈旧的骑楼,卖杂货的、补渔网的、吆喝着小吃的……
喧闹的人声和景象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击着他记忆深处锈蚀的门锁。
“这里……我好像来过。”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海风吹散,但紧挨着他的海珠却听得清清楚楚。
海珠听了,心猛地一沉,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海潮,我们回去吧,我不想逛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前面逛逛就回来。”
“海潮,海潮…”
“我很快就回来。”顾汀州冲她微微一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沿着码头边缘慢慢向前走。
大约走出三四百米的距离。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斑驳的墙面。
忽然,在一条巷口的布告栏上。
一张略微泛黄,边缘卷起的海报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似乎是一张寻人启事。
纸张有些旧了,但上面印刷的人像依旧清晰。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他看不清具体文字,只觉得寻人启事上的人像照片轮廓……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海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急得想喊又不敢大声喊,“海潮,那边有警察,快回来!”
顾汀州像是没听见,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布告栏走去。
越靠近。
那纸上的人像就越清晰。
照片上的是一个青年男子。
浓密的眉,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神情潮痞又桀骜。
那分明是一张……
“嘶~”
他隐隐觉得照片上的人很熟悉。
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面过。
“寻人启事,提供线索着,重金酬谢……”
顾汀州呆呆的看着寻人启事。
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伴随着太阳穴尖锐的刺痛,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晃动起来。
“嘶呃…”他闷哼一声,不得不停下脚步,抬手用力按住额角。
“海潮!你怎么了?别看了,我们快回去吧!”海珠怕他出事,顾不上其它,仓惶的跑过来。
“走,我们快走,要是被警察逮到就遭了。”她用力拉扯他的手臂,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顾汀州被她拉得后退两步,视线被迫从布告栏上移开。
他喘息着。
额角渗出冷汗,那阵剧烈的头痛稍缓,但心底的惊涛骇浪却难以平息。
“走啊,我求你了。”
“……好,我们回去。”顾汀州哑声答应,不再坚持。
此刻。
上岸的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他不能把海珠置于这种未知的险境中。
他任由海珠拉着,几乎是踉跄着回到渔船边。
在弯腰踏上甲板的前一秒。
他忍不住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张在风中微微飘动的寻人启事。
海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她看清寻人启事的照片后,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咬紧下唇,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一眼就认出。
照片上的人就是海潮。
她刚刚把他捡到船上时,他的样子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尽管伤的很重,但五官轮廓非常英俊帅气。
现在三年过去了。
顾汀州晒黑了许多,人也消瘦了许多。从前痞帅英潮的发型,已经长成了杂乱无章的长发。
在船上生活,各项生活水准都有限。更没有发型师,他的头发总是长的很长之后,然后爷爷用剃刀给他剃成光头。
所以,他和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我们快回去。”
两人匆匆忙忙回到穿上。
渔船迅速驶离了码头。
顾汀州沉默地掌着舵,目光看似平静地望着前方海面。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跳动的太阳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那片陆地不再只是承载着模糊记忆的远方,它变得具体而危险。
一张寻人启事。
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彻底搅乱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世界。
海珠坐在他身旁。
默默地将脖子上挂着的符文包握在手心,那原本带着他体温的护身符,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
岸上的世界。
已经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试图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她身边夺走。
渔船在沉默中破开平静的海面,驶向那座漂浮的家。
海珠不敢再看顾汀州,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船尾泛起的白色浪花,仿佛那样就能将岸上看到的一切冲刷干净。
“阿珠。”顾汀州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海珠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惶然抬头看他。
“怎么了?”
“我……”顾汀州看着她惊惧未消的眼睛,后面的话哽在喉间。
他想问:‘你看到那张寻人启事了吗’?
想问她:“你觉得那上面的人是我吗?”
可这些问题本身,就是对她的另一种伤害。
他最终只是放缓了语气,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抚,“没什么,我们回家了。”
海珠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紧紧缠绕着符文包的系绳,勒得指尖生疼。
她知道他在避而不谈,这让她更加害怕。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担心他有一天回到他的世界,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
两个小时后。
回到渔排。
爷爷正修补着渔网,看到他们回来,笑着抬头:“回来啦?东西都买齐了?”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笑容微微一顿。
“嗯。”海珠强颜欢笑,
顾汀州心神恍惚,只是笑着点点头。
“买齐了,爷爷。”海珠抢先答道,声音有些急促,她快步走过去,拿起爷爷手边的梭子,“我来帮您。”
顾汀州沉默地将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红布、针线、发卡、喜糖……
这些象征着喜悦和未来的物品,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忽然很想回到他从前的世界看看。
想要知道他自己是谁?
想要知道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娶妻生子了?
夜晚。
海风带着凉意。
顾汀州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毫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渔排熟悉的轮廓。
这三年来。
这里给予了他安宁和新生,海珠和爷爷是他全部的世界。
可今天,岸上的那一瞥,像在他封闭的世界里凿开了一道缝隙,另一个世界的风声呼啸着灌了进来。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抚过空荡荡的脖颈。
那里曾经挂着符文包。
现在,它在了海珠身上,像一道他亲手系上的承诺的枷锁。
他将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她,试图安抚她的不安,也试图锚定自己。
可当“过去”真的露出冰山一角时,这承诺的重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但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遵守诺,绝不会丢下她和爷爷。
“呜呜呜…”
隔壁传来极其轻微又压抑的啜泣声。
是海珠。
顾汀州的心像是被那细碎的声音狠狠揪住。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
用被子蒙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怕被他听见,更怕被爷爷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