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梭号”如同潜入巨兽腹腔的微尘,悄无声息地悬浮在痛苦熔炉内部那广袤而诡异的暗红色空间之中。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某种暗沉琉璃质物质铺就的荒原,荒原上矗立着无数搏动着的、如同活体器官般的暗红肉柱,粗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血管般蜿蜒其间,将精炼过的痛苦能量输送到视野尽头的黑暗深处。天空是凝固的血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痛苦扭曲的灵魂光点如同雪花般飘落、消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和一种甜腻而腐败的怪味,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从领域深处隐隐传来、直灌脑海的、由亿万哀嚎合成的低沉诵经声。
舰桥内灯光昏暗,只有控制台屏幕的微光映照着众人凝重至极的面容。引擎维持着最低功率的运行,隐匿系统全开,但在这充满邪能的环境下,效果大打折扣。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笼罩全身,不仅是物理层面的,更是直击灵魂的精神污染。
“传感器受到强烈干扰,有效探测范围不足五公里。能量读数……混乱而庞大,无法精确锁定源头,但可以确定,所有能量流都指向那个方向。”王越泽指着主屏幕上那片最为深邃的黑暗区域,声音干涩。那里的邪能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连空间都呈现出扭曲的波纹状。
“是仪式核心所在。”玄尘子拂尘轻摆,周身清光流转,勉强驱散着靠近舰桥的负面情绪波动,但他的脸色也显得异常凝重,“此地怨念之深,邪能之炽,远超贫道所见任何一处魔域。墨影在此布阵,实乃丧心病狂之举。”
纪怜淮静坐在一旁,双手轻抚着盛放三块寂静法典残卷的容器,眉心混沌印记微微发光。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但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空间中充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极致痛苦——那不仅仅是邪神的力量,更夹杂着烬炎文明覆灭时的集体绝望、被奴役灵魂的永恒煎熬、以及墨影仪式所催生的、更加癫狂的亵渎之痛。法典残卷散发出的秩序之光,在这片黑暗中是如此微弱,却又是如此坚定,如同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怜淮,能感应到具体位置或仪式的关键节点吗?”郁尧沉声问道,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诡异的景象,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的旧伤在如此高浓度的邪能环境下隐隐作痛,但他的意志如同磐石。
纪怜淮闭目凝神,将心印之力缓缓延伸出去。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黑暗深处的一个特定方向:“在那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汇聚点’,像漩涡的中心。无数痛苦能量在那里被压缩、转化……我还感觉到……墨影的气息,很混乱,很强大,但也很……痛苦。他似乎在强行融合某种他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近距离感知那仪式核心对她也是极大的负担。
“另外,”她顿了顿,努力分辨着那混杂的信息洪流,“在那个汇聚点周围,有数个相对弱一些,但也很关键的能量节点,像是仪式的‘支柱’或‘锚点’。破坏它们,或许能削弱仪式。”
“能否避开外围巡逻,直接接近核心区域?”郁尧看向禹辰。
禹辰双手虚按定星盘,盘体裂纹在邪能侵蚀下似乎又扩大了一丝,他强忍着灵觉刺痛,摇头道:“空间结构被仪式力量彻底扭曲了,常规路径不存在。只能沿着能量流动的‘缝隙’前进,但那些缝隙极不稳定,且布满了空间陷阱和精神幻象。更麻烦的是,有大量被仪式强化过的墟骸守卫在能量流中巡逻,它们……似乎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很难完全避开。”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舷窗外不远处,一队形态更加狰狞、周身缠绕着暗红闪电的墟骸守卫,如同幽灵般从一道突然出现的空间褶皱中滑出,它们没有固定的巡逻路线,而是沿着无形的能量轨迹移动,冰冷的电子眼扫过虚空,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不能硬闯,必须智取。”郁尧瞬间做出判断,“阿泽,分析能量流缝隙的规律和守卫的巡逻间隙。禹辰,寻找相对安全的潜行路径。玄尘子先生,请您准备应对可能的精神冲击和幻象。怜淮,随时感应核心区域的动静和墨影的状态。”
命令下达,众人各司其职。王越泽调动所有剩余算力,分析着海量的混乱数据,试图找出能量流动的周期性规律和守卫感知的盲区。禹辰则凭借定星盘对空间的微妙感应,在脑海中构建着一条条充满风险但可能通行的“虚线”。玄尘子取出数道精心炼制的“清心破障符”,分发给众人,以备不时之需。
经过紧张的推算,一条极其冒险的潜行路线被规划出来。它将利用几次大规模能量潮汐的间歇期,穿越数段极不稳定的空间缝隙,绕过几处守卫密集的节点,最终抵达靠近核心区域的一个相对隐蔽的观测点。整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暴露行踪,招致灭顶之灾。
“影梭号”如同暗夜中的潜行者,沿着这条危机四伏的路径,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渗透。每一次引擎的微弱脉冲,每一次姿态的细微调整,都经过精密计算。舰船紧贴着巨大的肉柱阴影航行,利用能量湍流的噪音掩盖自身的波动,躲避着巡逻守卫的视线。
沿途的景象愈发骇人。他们看到了被囚禁在肉柱内部、不断被抽取生命力的烬炎先民虚影,听到了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永无止境的痛苦哀嚎;他们穿越了由纯粹负面情绪凝聚成的、能诱发心魔的幻象迷雾,全靠玄尘子的符箓和纪怜淮以心印之力构筑的微弱屏障才得以通过;他们甚至险些撞入突然出现的、吞噬一切的空间漩涡,全凭禹辰的预警和舵手的极限操作才化险为夷。
在这个过程中,纪怜淮对痛苦本质的理解愈发深刻。她不再仅仅是抵抗,而是尝试去“解读”这些痛苦。她感受到烬炎文明面对未知诱惑时的迷茫与贪婪,感受到守护者在灾难降临时的无力与悲壮,感受到普通生灵在末日中的恐惧与绝望,也感受到被邪神奴役后灵魂扭曲的亵渎之痛。每一种痛苦,都像是一本沉重的书,记录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寂静法典残卷在她手中微微震颤,似乎与她的感悟产生着共鸣,散发出的秩序之光虽然范围不大,却愈发凝练和稳定,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安抚附近较为弱小的痛苦灵体,让它们暂时停止攻击。
玄尘子在这一路上,也展现出了对烬炎文明遗迹和这种极端环境的惊人熟悉。他不仅能认出一些古老符文的含义,指点众人避开隐藏的能量陷阱,还能施展出几种早已失传的、专门安抚怨灵和稳定心神的古法,效果显著。但他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凝重与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眼神,让郁尧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经过数小时提心吊胆的潜行,“影梭号”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预定观测点——一块悬浮在核心区域边缘的、半嵌入肉壁的巨大黑色晶石背后。从这里望去,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前方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球形空间,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由无数痛苦灵魂缠绕、搏动着的暗红色能量核心,其体积堪比小型星体,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那便是仪式的心脏!能量核心下方,是一个由白骨和黑色金属构筑的、布满亵渎符文的巨大祭坛。祭坛之上,墨影的身影清晰可见!
此时的墨影,早已不复人形。他身体膨胀了数倍,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豸蠕动,暗红色的邪能如同岩浆般在他体表流淌。他的头颅扭曲变形,额头上镶嵌着那块被污染的法典残卷,残卷散发出不祥的黑红色光芒,与他自身的邪能激烈交融。他双手高举,吟诵着晦涩古老的咒文,每一次吟诵,都有海量的痛苦能量从四周肉柱汇入祭坛,再注入上方的能量核心。核心内部,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恐怖的意志正在加速凝聚、苏醒!那便是邪神“厄苦之主”的一缕碎片!
更令人心惊的是,祭坛周围,矗立着六根更加粗大的、如同顶梁柱般的暗金肉柱,每一根肉柱顶端,都禁锢着一个气息强大的、形态各异的痛苦造物,它们仿佛是仪式的能量节点,不断将精纯的邪能注入核心。而在祭坛下方,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管道,如同根系般蔓延,连接着视野所及的所有肉柱,抽取着整个熔炉的能量。
“六根主柱……是仪式的关键节点。”王越泽快速分析着能量流向,“破坏它们,应该能中断能量供应,削弱核心。但每一根主柱都有强大的守卫,而且靠近核心区域,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强攻风险极大。”
“墨影的状态很不稳定。”纪怜淮紧蹙眉头,感应着祭坛方向,“他强行融合邪神碎片,自身灵魂正在被侵蚀,充满了疯狂和痛苦……但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痛苦?或者说,他认为这是通往‘超脱’的必经之路?”她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
郁尧目光冰冷地观察着整个仪式场的布局,大脑飞速运转。强攻祭坛无异于自杀,唯一的希望在于破坏能量节点。但如何在不惊动墨影和核心守卫的情况下,同时或依次破坏六根主柱?
就在这时,玄尘子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肃穆:“此阵……名为‘万灵归苦溯血逆命大阵’,乃上古禁忌邪术,以无尽痛苦为薪柴,逆天改命,强塑神格。墨影……已踏上了不归路。然此阵有一致命弱点……其核心与节点之间,依靠‘痛苦共鸣’相连。若能以远超寻常痛苦的‘秩序之痛’或‘净化之悲’冲击节点,便可引发能量反噬,甚至……可能暂时唤醒被奴役灵魂中残存的意志,从内部瓦解节点。”
“秩序之痛?净化之悲?”郁尧看向玄尘子,眼中带着询问。
玄尘子的目光落在了纪怜淮和她手中的法典残卷上:“寂静法典,蕴含的并非毁灭之力,而是定义与平衡之则。其力可彰显秩序,亦可映照悲悯。怜淮姑娘的心印,源于对众生之痛的共情与包容。若她能以心印引导法典之力,并非攻击,而是将一种……代表着‘牺牲’、‘守护’、‘对生命尊严的悲悯’这种更高层面的‘秩序之痛’,如同共鸣般,投射向那些节点……或许,能起到奇效。”
这个提议大胆而匪夷所思,并非直接杀伤,而是从能量性质上进行干涉。纪怜淮闻,陷入了沉思。她感受着法典残卷中那股中正平和、却又蕴含着无尽沧桑与责任的力量,又回想着一路上感受到的种种痛苦。牺牲之痛,守护之痛,对文明逝去的悲悯之痛……这些,确实与邪神所宣扬的、纯粹毁灭与沉沦的痛苦截然不同。
“我可以试试。”纪怜淮抬起头,眼神坚定,“但需要靠近节点,而且……需要时间准备,不能受到干扰。”
“我们来为你创造机会。”郁尧没有丝毫犹豫,“阿泽,计算同时攻击多个节点的最优顺序和时机。禹辰,规划突进和撤离路线。玄尘子先生,请您协助怜淮,稳定她的心神。其他人,准备战斗,我们的任务是引开守卫,为怜淮争取时间和空间。”
行动计划迅速制定。他们将目标锁定在距离较近、且能量连接相对独立的三根主柱。郁尧将带领精锐突击小队,乘坐小型突击艇,强行突袭,吸引主要守卫的注意力。王越泽远程提供火力支援和情报。玄尘子守护纪怜淮,乘坐另一艘更隐蔽的灵能飞梭,伺机接近节点。
就在众人即将分头行动之际,祭坛上的墨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暗红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直地“望”向了“影梭号”藏身的晶石方向!
“藏头露尾的虫子……终于找到你们了!”墨影发出沙哑扭曲的狂笑,仪式核心的能量波动骤然加剧!“既然来了,就成为吾主降临的最后祭品吧!”
整个球形空间剧烈震动起来,更多的墟骸守卫从四面八方的肉壁中涌出,如同潮水般扑向晶石方向!他们暴露了!
“计划提前!执行乙方案!突击队,随我出击!怜淮,看你的了!”郁尧厉声大喝,率先冲向机库。
墨影那充满疯狂与恶意的咆哮如同丧钟,在巨大的球形空间内回荡,瞬间点燃了本就一触即发的战火。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痛苦熔炉”仿佛活了过来,四周肉壁剧烈蠕动,无数形态狰狞、周身缠绕暗红邪光的墟骸守卫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角落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嚎,铺天盖地般扑向“影梭号”藏身的黑色晶石。原本相对平静的能量流瞬间变得狂暴,暗红色的邪能闪电如同蛛网般在空间内窜动,整个空域化作了沸腾的死亡漩涡。
“全员一级战备!执行乙方案!突击队,随我出击,吸引火力!怜淮,玄尘子先生,节点破坏交给你们了!阿泽,火力掩护,信息支援!禹辰,稳住舰船,寻找撤离时机!”郁尧的怒吼声压过了警报的尖鸣,他一把抓起靠在指挥席旁的佩剑,身形如电,率先冲向通往机库的通道。命令清晰而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明白!”
“遵命!”
“交给我们!”
短暂的应和声响起,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整个“影梭号”瞬间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郁尧带领着六名最精锐的陆战队员,冲向机库。他们的突击艇“破军”号早已准备就绪,流线型的舰体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众人迅速登艇,舱门关闭的瞬间,郁尧回头看了一眼舰桥方向,与纪怜淮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那目光中,有关切,有信任,更有沉甸甸的托付。纪怜淮重重地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抱住了怀中的法典残卷容器。
“破军号,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