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徐耀祖站在苏云面前,脸上的愤懑还没消散,像个生闷气的孩子。
    “大人,您说这都是演戏,可这戏也太真了。现在外面都传您失了圣心,成了没牙的老虎,连走路的狗都敢冲您叫两声了。”
    苏云正在摆弄一副新的茶具,紫砂小壶,白玉小杯,动作不紧不慢。
    “老虎拔了牙,才会让猎物放松警惕。”他头也不抬,“你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经略司的差事说没就没,‘代天行罚’的金牌说收就收,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咱们这首辅府给收了?”徐耀祖的声音里全是火气。
    苏云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耀祖,我问你,是站在太阳底下被所有人盯着舒服,还是躲在阴影里看别人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舒服?”
    徐耀祖一愣,下意识道:“那当然是躲在阴影里。”
    “这不就结了。”苏云将泡好的茶,一杯推给徐耀祖,一杯推给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策。
    “现在,我就是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人。而有些人,很快就要被我从他们的洞里,赶到太阳底下来了。”
    他说着,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
    “沈策。”
    “属下在。”
    “你觉得,京城九门,哪一处的城防,看起来最薄弱?”苏云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
    沈策思索片刻,指向北面的德胜门。
    “德胜门守军多为新募之兵,操练不足,且靠近皇城根,平日里巡查最为松懈。”
    “好。”苏云点点头,手指又移到另一处,“那漕运的粮草,从通州运往京城,哪条水道最偏僻,看守最少?”
    “西便门的护城河支流,夜间只有两艘巡船,且船上多为老弱。”沈策对答如流。
    苏云笑了。
    “很好。”
    他转身,看着徐耀祖和沈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似乎能穿过墙壁,传到很远的地方。
    “从明日起,德胜门的守军,再裁撤一百人。西便门水道的巡船,减为一艘。”
    “大人!”徐耀祖大惊失色,“这不就是洞门大开,引狼入室吗?”
    “就是要引狼。”苏云的目光扫过书房的屏风,勾了勾嘴角,“有些狼,你不给它指条路,它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口。”
    他看着沈策:“这件事,要做得像那么回事。明面上调兵的文书要全,户部支取粮草的凭证也要有。但暗地里,把天策府最精锐的人手,给我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这两个地方。”
    “另外,”苏云补充道,“让你的人放出风去,就说我苏云被夺了权,心灰意冷,终日饮酒,连府里的护卫都遣散了大半。”
    沈策的眼神动了动,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大人是想……用自己做诱饵?”
    “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苏云说了一句让沈策和徐耀祖都听不太懂的话。
    他挥挥手:“去办吧。”
    西跨院。
    苏振正焦躁地在屋里踱步。
    一个负责给他送饭的厨房杂役,趁着收碗的功夫,又一次凑到他耳边,飞快地耳语了几句。
    “老爷,小的刚才听见,苏大人在书房大发雷霆,好像在跟沈策将军商议什么裁撤兵力,缩减巡防的事。”
    苏振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赏了那杂役一小块碎银子,将人打发走。
    待房门关上,他脸上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
    裁撤兵力?
    这苏云,是真的被打击得失心疯了?还是说,这是君臣二人演的一出苦肉计,实则另有图谋?
    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天大的情报!
    他走到床边,躺下装睡。
    过了许久,确认院外巡逻的天策卫已经走远,他才悄悄起身。
    他没有用上次的麻布,那种方法太原始,容易暴露。
    他张开嘴,用舌头顶了顶自己左边倒数-->>第二颗臼齿。那颗牙齿微微松动,他用指甲小心地将其抠了出来。
    这是一颗假牙,中空。
    他从牙洞里,倒出了一卷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蜡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