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云帆返回秋思客栈时,天色已近黄昏。
午间的喧嚣早已散去,那些从外地远道而来的游人纷纷踏上归途,此刻的大堂便显得有些空旷与冷清,唯有三三两两的本地熟客,正悠闲地品着下午茶,低声闲聊。
他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前台处,在那里,他见到了白瑶。
这位风姿绰约的美女老板娘,正与客栈的杂工小李对峙着,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精致脸蛋上,此刻却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接连两次在客栈最忙碌的时候无故旷工,我按照规矩将你辞退,这有任何问题吗?”
“那又怎么样?反正现在是你不让我干了,这个月的月钱,你必须一文不少地给我!”
小李却全然不理会这些道理,他双手往怀里一揣,身子懒散地靠着柜台桌沿,梗着脖子,摆出一副十足的无赖嘴脸。
白瑶被他这副模样气得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显然已是怒极。
她紧紧咬着银牙,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刺穿:“你本就是我客栈的人,今日却反过来帮着外人一同对付小帆,就凭这一点,我一个铜板都不可能给你!”
“嘿嘿,不给钱是吧?”小李发出一阵冷笑,威胁道,“那我就去报官,我让县令王大人亲自来,查封了你这个小小的破客栈!”
此时的小李,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江云帆备受这位老板娘的青睐又如何?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客栈的老板娘罢了。
他可是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是被那位尊贵的齐小姐所看重的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早已比江云帆强了太多吗!
更何况,今天下午小李可是亲眼所见,就连高高在上的王县令,在齐小姐面前都得点头哈腰,活像一条听话的狗,有这层坚实的靠山,他何须惧怕一个区区白瑶?
“想要钱,恐怕是不可能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悠悠地从门口响起,小李猛地扭头望去,眼中瞬间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幽怨之色。
江云帆步伐从容,径直绕过柜台,稳稳地站在了白瑶的身旁,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随即,他目光平静地转向小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你,我估计,还得把钱还回来才行。”
“我?还钱回来?你是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啪!”
小李的嘲讽还未说完,一封折叠整齐的契纸便被江云帆干脆利落地丢在了柜面上。
江少爷轻轻一挑眉头,语气淡然地说道:“喏,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清楚,当初聘用你时,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若连续无故缺工两次,客栈便有权予以辞退,并扣除半个月的月钱,这上面,可是有你亲手签字画的押。”
他可不是什么不懂世事的傻白甜,前世在流水线上被剥削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如今穿越而来,又怎能不学上几分约束与制衡的手段?
小李是两个半月前入职的,当时江云帆便特意提醒过白瑶,新招的员工都必须签订一份详尽的雇佣契约,以此作为约束,这样才能免去日后可能出现的种种麻烦与后顾之忧。
果不其然,这份先见之明,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场。
“六月的月钱已经给你结清了,而今天才七月初八,你旷工两天,实际上只上了六天工,所以算下来,你现在还倒欠客栈九天的工钱,拿来吧。”
江云帆一脸和煦的笑意,不急不缓地朝对方伸出了手掌。
“我……”
小李整个人都愣住了,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但他胜在反应够快,直接一把将那封契纸夺入手中,“刺啦刺啦”几下,便将其撕得粉碎。
“你是不是有点傻?”
江云帆见状,脸上流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当时一式两份,你难道忘了吗?”
“你……”
可恶啊!这个江云帆怎么如此狡猾!
小李一张脸瞬间涨成了青紫色。
没办法了,既然讲道理讲不过,那就只能仗势欺人了。
“江云帆,我警告你,你知道我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吗?那可是京城开阳侯府的齐小姐!她亲口夸赞我能力非凡,对我十分器重!你们俩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把这整月的工钱乖乖给我,否则,我就让她拆了你们这个破客栈!”
说出这番话时,小李刻意挺直了胸膛,仿佛自己已然是那位侯府小姐的代人。
然而,世事总是这般出人意料,充满了戏剧性的巧合,就在他这句狐假虎威的狠话刚刚落下的瞬间,客栈门口突然涌入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那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正是齐之瑶。
“请江公子千万不要误会,此人我素不相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与我齐之瑶没有任何关系。”
“!”
听闻此,小李的一双眼珠子瞬间瞪得滚圆,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高不可攀的齐小姐,款步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竟对着江云帆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之礼:“小女子见过江公子!”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仅如此,紧随齐之瑶之后,县令王承德又领着好几位衣着光鲜的富态男人,一同快步走进了大堂,而后齐齐朝着江云帆抱拳行礼:“江公子,中午之事都是下官的不是,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
说着,他便忙不迭地将身后的几人引荐出来:“这几位都是城中的大富商,若江公子有意,他们都非常乐意与秋思客栈建立长久的生意往来。”
“没错没错,江公子!我在凌州乃至整个怀南府,都有些许产业,可以帮助秋思客栈将分店开往各地!”
“还是与我合作吧,江公子!我能免费为客栈提供所有品类的上等食材!”
“我手下家丁百人之众,可包揽客栈未来一切大小杂务,绝不劳烦公子费心!”
“……”
一群平日里在镜源县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却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献着殷勤,那场面好不热闹。
白瑶静静地站在江云帆身旁,一张俏脸已然泛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阵仗,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一直都挣扎在最底层,后来更是经历了诸多磨难,连挺直腰杆做人的权力都险些失去。
眼前这些人,她认识不少,无一不是县城里有钱有势、说一不二的存在,今日却全都齐聚在她的这家小客栈里,一个个争着抢着要寻求合作,甚至摆出不求任何利益回报的姿态。
白瑶何曾见过这般匪夷所思的阵仗?
小李同样也从未见过。
最让他感到天旋地转、无法理解的,并非是齐之瑶如此急切地与他撇清干系,而是包括王县令在内的所有大人物,竟然都在不遗余力地讨好江云帆!
原来,那位齐小姐利用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寻找江云帆……
“多谢各位的深情厚意。”
就在白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复杂局面时,江云帆淡然浅笑,从容地回应了众人,“不过,对于秋思客栈当下的现状,我们已经感到十分知足,所以……抱歉了。”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小杂工,江云帆本没有权力替白瑶做出任何决定。
但作为瑶姐最亲密无间的小弟,他有这份义务,帮助她规避那些潜藏在蜜糖之下的风险;眼前这些人虽然一个个显得诚意十足,但实际上各有各的诉求,一旦将秋思客栈推上一个更高的商业平台,那么最终的掌控权,恐怕就很难再握在自己手中了。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独属于这里的这份宁静与安详,也必将随之荡然无存。
其实,白瑶的心里,也正是这般想的。
但她却敏锐地从江云帆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个让她心头微颤的重点……他说的是,“我们”的客栈。
“唉,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王承德见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补充道:“江公子日后若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知会于我,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您解决!”
“倒是暂时没什么特别的需要,不过眼下正好有个人扬要报官,查封我的客栈,正巧王大人您也在这里,不如就现场断一断这桩案子?”
“哦?竟有此事!是谁如此大胆,要查封客栈!”
小李闻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摆着手:“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江云帆哪里还会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
他直接将那份一式两份的劳工契约递了上去,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王承德一听便立刻心领神会,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小李:“你在客栈最繁忙的时候,无故旷工两次,事后非但不思悔改,还要强行索要整月的工钱?”
“我……我……”
“诸位掌柜员外,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如果你们手底下的工人也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行为,该当如何处置?”
不得不说,王承德能坐上这县太爷的位置,确实深谙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借着这么一件小事,顺水推舟,便又结结实实地讨好了江云帆一番。
“明白了!我刘家在此宣布,在镜源县的所有产业,永不招纳此人!”
“我赵家也是!绝不聘用!”
一群富商巨贾纷纷心领神会,立刻大声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