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静静地跳动着。
那份摊开的江南水患奏疏,萧烨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翻动一页了。
目光时不时地飘向紧闭的殿门,握着朱笔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又缓缓松开。
李德全去了清芷宫,至今未返。
自那个女人落水后,她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便成了他思绪里挥之不去的一缕游丝。
总在他意图专注处理国事时,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扰人心神。
终于,殿外传来一阵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萧烨的目光收回,落在那份奏疏上,提笔蘸了蘸早已干涸的朱砂。
姿态从容,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当李德全将清芷宫的异闻禀报完毕,龙椅上的那个人未发一。
角落的博山炉中,最后一缕龙涎香的青烟散尽,殿内只剩下厚重书卷与微凉墨锭混合的气息。
萧烨端坐于椅上,面前摊着一份江南水患的加急奏疏,上面的朱批只写了寥寥数字。
终于将手中的笔,轻轻搁在了笔架上。
温润玉石与紫檀木相触,清脆一响,在这寂静中格外分明。
那一声脆响,让李德全的心都漏跳了半拍,连垂着的眼睫都跟着轻轻抖了一下。
“她说话时,”萧烨终于开口,声音因久未语而有些干涩,“是何神情?”
这个问题,李德全已在心里演练了不下百遍。
他连忙躬身,“回陛下,娘娘……神情很是肃穆,不似玩笑。”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脑海里回想起苏凝晚那张一本正经规划“地府产业”的话,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只能硬着头皮补充道,“甚至……还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期盼?”萧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那“笃、笃”的声响,让李德全的心也跟着一悬一放。
“她的那个宫女呢?宝珠?也跟着一起疯?”
“宝珠姑娘……”
李德全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起初是劝过的,也慌张过,后来……后来似乎是被娘娘说服了,还认真地问,纸钱要不要换成大额的‘银票’,说怕……怕地府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萧烨回味着这个陌生的词,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挥了挥手,示意李德全退下。
李德全如蒙大赦,躬着身子,一步步无声地退出了御书房,将殿门轻轻合上。
站起身,负手在殿内缓缓踱步。
脚下的金砖光洁如镜,映出他明黄色龙袍上的龙纹。
他试图将思绪重新拉回到奏疏上,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落水那日听见的荒唐之语,闪过下旨禁足时她心内的那阵狂喜。
他停下脚步,重新拿起那份奏疏。
“……故臣以为,当务之急,乃加固堤坝,疏通河道……”
这些字句在他视野里游离、变形,最终悄无声息地扭曲成了另外一些词语。
“堤坝”变成了“店铺”。
“河道”变成了“米粉”。
“加固”变成了“连锁”。
砰。”他将奏疏重重合上,发出的闷响让门外守着的小内侍都缩了缩脖子。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李德全低低的通传声:“陛下,可用晚膳了?”
“传。”萧烨回到椅上,声音里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布满膳桌。
水晶肘子晶莹剔透,蟹粉狮子头金黄诱人,龙井虾仁鲜嫩欲滴……
御膳房的香气,混着食物的腾腾热气,驱散了书房内的一部分阴冷,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布菜的小太监发现,今日的陛下有些不同寻常。
往日里,陛下的目光虽淡,却总会落在菜品上。
今日,他的视线却仿佛穿过了这些佳肴,不知落在了何处的虚空。
萧烨拿起银箸,夹了一块虾仁。
虾仁鲜嫩弹牙,带着雨前龙井的淡淡茶香,是他素日里喜欢的味道。
可他咀嚼着,却品不出丝毫滋味。
脑子里盘旋的,全是“地府连锁米粉店”那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