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手忙脚乱的施救,屋内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钟毓灵用浸了烈酒的布巾擦去病人嘴角的血沫,又施了几针,那人急促的喘息总算平复了些许,但脸色依旧灰败,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在众人死寂的注视下,那病人的胸口微弱地起伏了最后一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死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绝望的气氛彻底凝固。
钟毓灵静静地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片刻后,她站起身,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大夫,将他抬出去,按老规矩,烧了。”
此一出,众人哗然,看向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冷血的怪物。
钟毓灵却视若无睹,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承认,这种疫病,我以前从未见过。我手上的方子,也只是根据医理推演,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救活每一个人。”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
“但你们也要认清一件事。现在这村子里,只有我和林大夫两个大夫。你们的命,只能交给我们。”
“信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喝药、听话。不信,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自寻生路。”
“我钟毓灵,不救存了死志的人。”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是何反应,转身便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门口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正对上一道深邃的视线。
沈励行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一身锦衣,与这里的破败格格不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二人目光在昏暗的廊下交汇,不过一瞬,又各自错开。
钟毓灵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她走到桌边,拿了纸笔,将自己记忆里关于疫病的治疗方法全部写下,从《鬼谷杂症》到《百草毒经》,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试图从浩如烟海的记述中,找到一丝与此地疫病相似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钟毓灵头也未抬,只当是林景尘,冷声道:“我说了,在我想到新方子前,不要来烦我。”
脚步声却没停,径直走到了她桌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个托盘放在了她面前的医书上。
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糜粥,两个白面馒头。
她这才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沈励行。
“我没胃口。”她皱眉,伸手便想将托盘推开。
“人是铁,饭是钢。”沈励行的声音淡淡的,“这里的几十条人命,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若是倒了,他们就真的只能等死。”
钟毓灵推拒的手一顿。
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起那双熬得有些发红的眸子,深深地看了沈励行一眼。
随即,她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到墙角的铜盆边,仔细地净了手,再回来时,便一不发地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将那碗粥送进了嘴里。
这碗粥温热的,带着肉糜的咸香,正好暖了她冰冷的胃。
钟毓灵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每一口都咽得干干净净。两个白面馒头下肚,她才感觉自己冻僵的四肢终于回了些暖意。
她将空碗和筷子放回托盘,自始至终,未发一。
沈励行也同样沉默,仿佛他来此,就只是为了送一顿饭。
他端起托盘,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在她身后,狼毫笔尖再次触及纸张,发出细微而急促的“沙沙”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春蚕,在吐尽最后一缕丝前,绝不肯停歇。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的光线。
廊下,林景尘正焦急地踱步,一见沈励行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目光先是落在他手中空空如也的托盘上,神情明显松了口气。
“沈公子。”
沈励行脚步未停,一边朝外走一边淡淡问道:“饭菜都分发下去了?可有人闹事?”
“都分了,没人闹。”林景尘跟在他身侧,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沈励行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以公子的身份,金尊玉贵,想必京中美人环绕,不知多少人等着巴结。为何要屈尊留在这等腌臢之地,做这些伺候人的粗活?”
林景尘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想不明白。他这几日看得分明,沈励行虽未参与诊治,却将所有人的吃穿用度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连劈柴烧水这等事,都亲自分派。
“公子大可斥巨资,派人送药送粮,已是天大的恩德。实在没必要,将自己也赔进来。”
“您不是大夫,留在这里,一旦染上疫病,便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