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一尾石首鱼正疯狂摆动,将网兜撞得砰砰作响,鱼腹高鼓,瞧着分外肥美。
陈景良面上此刻全无半分笑意。
妻子临盆在即。
而他得了失心疯,又患癫疾,故而潦倒不堪,竟无片船傍身,唯替渔主卖力糊口。
赁一块木板、一张破网苟活,境遇尚且不如以船为家的d民。
所幸今日竟撞上大运,这尾大石首鱼,堪堪够偿付稳婆的接生之资。
念及家中将临盆的妻子,陈景良手上力道又添了几分。
他用草绳穿了鱼鳃,踉踉跄跄往岸上走。
家就在岸边不远处。
还没走近,就听见屋里传来妻子压抑痛苦的闷哼。
“秀娘!”
他冲过去,一把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一个臃肿老妇正站在床边,一脸不耐地用块布擦着手,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她原是周遭独一份的稳婆,家里养着两个儿子,素来与陈景良有嫌隙,此番过来,本就老大不情不愿。
“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你。”
王婆斜着眼瞥了陈景良一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石首鱼上,顿时亮了。
而陈景良则是焦急地望向床上。
他的妻子秀娘,此时头发被汗水浸透,脸色蜡黄,嘴唇被咬出血,随时会断气。
“我婆娘怎么样了?”
王婆哼了一声,把布往旁边一扔。
“不怎么样啊,难产,你这婆娘身子骨太弱了,底子不行。”
“就这一条鱼,可不够我接生的。”
陈景良的脸一怔。
“先前你说定的啊,一尾大鱼便够……”
“现在是两条命!我担着多大的干系?没两条这么大的鱼,这活儿我可不敢接。万一出了事,你赔得起我?”
这老虔婆分明是坐地起价。
周遭数十里地,独她一个稳婆,渔家子弟降生,无一不经她手,她这是掐住了所有人的七寸。
“王婆你行行好,我之后一定补给你,我再去打,一定给你补上,先救救我婆娘!”
“一定一定!”
他跪下去。
床上的秀娘痛得一声低吟,气若游丝地唤他。
“景良……我疼……”
王婆却一脸嫌恶,反而不耐烦道。
“疼什么?先令你男人将鱼收拾干净。”
“我乖孙正馋鱼汤进补,你手脚麻利些,我先接生。记着还欠我一尾!”
秀娘母子的性命,都在这老妇之手。
他提鱼步出茅屋,行至屋后简陋案板前。
鱼刀划开石首鱼鼓胀的腹膛,他动作娴熟地打理着。
喉头几番滚动,眼眶先自酸涩刺痛。
屋里突然传来王婆一声尖叫。
“呀!不好!血!大出血啊!”
陈景良来不及多想,将拎了刀冲了进去。
他看到的是满床的鲜红。
王婆满手是血,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嘴里还在给自己开脱。
“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身子不行,流了这么多血,神仙也救不回来啊!”
陈景良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不是说…大小都能保住?你是不是因着你那两个儿子与我有嫌隙,才故意没保住孩子娘?!”
也就在这时。
“哇!”
孩子出生了。
秀娘眼睛还睁着,望着景良的方向,眼神却已失了所有焦距。
他的秀娘,难产死了。
王婆手忙脚乱将那婴孩揽入襁褓中,脸上一道阴恻苦笑,透着几分算计。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陈景良你有福咯,你婆娘虽去了,好歹给你留了个后,你也别太……”
她的话还没说完。
“我操你妈的!”
陈景良猛地暴起,左手抄起鱼刀直没王婆心口。
不等她哼出声,又是数刀对着她双眼反复狂扎数十下!
电光火石之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陈景良一脸。
癫疾猝然发作,似有缘由,却又毫无章法。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