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药碗碎在地上,黑色的药汁溅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像一朵朵诡异的花。
宋墨蜷缩在床榻边,玄色的中衣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的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地抠着地面的青砖,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宋墨?”姜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墨猛的抬起头,平日里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失去了焦距。
他看到姜缪,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暗夜中悲鸣,听得姜缪心口发疼。
他忽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手臂撞到床脚,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缪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随后赶来的十五拦住了。
“站住,你不能过去!”
姜缪怒极了,转身直逼着冲到十五面前,冷眼等着他,毫不掩饰地嘲讽:“够了!平日你防着我就算了,他都这样了,我还能对他做什么?”
十五的脸色苍白,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咬牙开口:“不是,是主子他……他发病了,会伤人的。”
伤人?
可她瞧着,宋墨伤得分明是自己。
姜缪指甲深深掐进掌。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他这是怎么了?”
十五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主子的旧疾,每到冬日便会发作,每次都会如此,原本还没到发作的日子……”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口,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墨。
“是因为风寒还没好透,那日还和您偷偷饮酒,这几日更是劳累辛苦,刚才还…动了大怒,生了一场大气。”
姜缪有些懊恼的抿唇。
这次的酒也是和她一起喝的。
只是他这样喜行不行于色的人,能因为什么事动怒?
“今日发生什么事?”
十五抿唇,面上难掩的心虚。
姜缪见他不想说,只能去看宋墨。
就这么一会宋墨自己撑着身子踉跄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窗子打开的一瞬,刺骨的寒风立刻冲淡了屋子里的温暖,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他扶住窗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能看到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姜缪还未惊讶他竟能站起身。
就见到宋墨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溅在白色的窗纸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宋墨。”
姜缪下意识上前想要扶住他。
“站住!”
平日里沉稳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人,此刻却像个易碎的琉璃。
他稳了稳呼吸,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吓到公主了吧,这不过是小事,不值得公主担心。”
“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休整一下就好。十五替我把东西准备好,今夜一切照旧。”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苍白的指节紧紧拉住窗沿才稳住的身形,可还是挺直着腰肢。
姜缪晃了晃眼,忽然觉得这背影竟和她梦里梦到的宋墨站在竹影里一模一样,她还想劝宋墨不管什么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想起那日他说的不要自己同情,一时间又梗住。
十五:“主子……”
宋墨先一步开口打断:“出去!”
无奈,十五示意姜缪和他一起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姜缪听到里面再次传来宋墨痛苦的喘息。
“公主,您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十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姜缪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这样多久了?”
十五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已经有十六年了。”
“这病怕冷,怕辛苦,原本修养的身子好一些了,可那日下水救你,寒气入体,又伤了根本,按理说,得在府里养半个月。但他非要亲自跟着车队来给主母送物资,其实十六年间主母从未见过面,次次都是他在门口守着几日,亲自送来膳食陪着诵经,连院门都不能进。这次,还是因为您来了,才得以相见。”
哪有孩子,不在乎自己的母亲呢,姜缪忽地想起这话。
她的母亲不在了。
宋墨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在。
十六年的示好,恳求,到绝望,冷静,一个人要心碎多少次。
她想起那日宋墨一路上正襟坐着,一路到云机庙虽是青砖路但也辛苦连她都偷偷垂着背,偷了会懒,下车时裙摆难免压出褶子,宋墨却没有。
怪不得那日他一字一句说着府里的琐事。
分明是一个孩子想和母亲多呆上片刻的借口和理由。
姜缪的心沉了下去,想起那日装作醉酒的随口之。
她和宋墨谁更可怜。
那时半真半假的戏弄,可这会,她怎么觉得宋墨当真有几分可怜。
她站在门口想了很多,等听见身后十五的脚步声回头看到十五抬了几个小筐,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扑鼻而来。
这几日,虽见不到宋墨,但院子里一到入夜就能闻到这个味,她一直以为是下人趁着夜里发物资。
“这是什么?”
姜缪拦住十五,那篮子盖着暗色的布,露出的一角能看到几只香烛,这东西在庙里是最常见的,但篮子下垫着的分明是祭奠亡者用的黄纸。
“和公主无关。”
姜缪拦在门前。
十五横着脸,就要推开她,争吵中撞开了门。
宋墨已经换好了外袍,撑着额头坐在轮椅上,见到她还在,也没隐瞒的意思淡淡摆了摆手,让十五放下篮子。
姜缪掀开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篮篮装的,全是祭奠亡者的纸钱香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