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府衙牢狱。
阴暗潮湿的甬道内,火把的光跳跃不定,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长满苔藓的石壁上。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欧阳旭被两个面无表情的衙差一左一右押着,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木栅门,铁链拖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他被推进一间相对干净、却依旧阴冷的单人牢房。
牢房内只有一张铺着薄薄稻草的石板床,和一个散发着馊味的木桶。
他刚站稳,便见甬道那头传来脚步声。
钦差尹楷瑞一马当先,转运使王明远和常平使李文翰紧随其后,三人脸上带着各异的神色,踱步来到牢房栅栏外。
火光照耀下,尹楷瑞的官袍鲜亮,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三人皆冷笑看着牢内的欧阳旭,如同观赏落入陷阱的猎物。
尹楷瑞先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牢狱中带着回响,满是讥讽:
“欧阳旭,昨日你还是风光无限的巡察御史,今日却已成了这阶下之囚,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此刻求饶,或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尹楷瑞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姿态居高临下。
欧阳旭缓缓转身,面对栅栏外的三人。
虽身戴锁链,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如深潭,没有丝毫慌乱。
目光逐一扫视过尹楷瑞志得意满的脸,王明远故作深沉的眼,李文翰难掩幸灾乐祸的神情,最终定格在最前面的尹楷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平稳:
“尹钦差,”他语调不疾不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次千里迢迢赶来江南西路,是奉了朝廷旨意,前来主持赈灾事宜的吧?江南水患,万民待哺,这本该是你首要之务,刻不容缓。”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可尹大人你呢?到任之后,不思赈济灾民,稳定民心。”
“反而急不可耐,仅凭周世宏、李文翰这等庸碌误国之徒的片面之词、罗织之罪,就将我这个由官家钦点、负有监察之责的御史给革职查办,并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
说着,微微向前倾身,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一字一句问道:
“尹大人为官多年,宦海沉浮,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番话条理分明,直指要害,更暗含问责。
尹楷瑞听后,眉头不易察觉地微挑,脸上掠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惯常的假笑掩盖。
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欧阳旭,你不必在这里巧舌如簧,更不用试图恐吓本官。”
“本官既然敢将你革职,并将你关押于此,自然手握足以定罪的‘实据’!寻常的过失,自然扳不倒你这个风头正劲的御史,但若是……”
说到这,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若是涉及‘图谋不轨’、‘煽动民变’、‘意图造反’呢?本官身为钦差,代天巡狩,遇此等十恶不赦之大罪,自有临机专断、特事特办之权!先斩后奏,亦不为过!”
尹楷瑞将“造反”二字咬得极重,显然是打算将这顶最重的帽子扣死在欧阳旭头上。
欧阳旭听后,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嘴角那抹鄙弃的弧度更深了,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对方的愚蠢:
“呵,‘造反’?好大一顶帽子。”
说着,欧阳旭抬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尹楷瑞。
“尹大人,我听得人说,你苦心钻营,也算是后党之中的中流砥柱,得力干将。”
“可今日一见,方知传不可尽信,没想到尹大人竟是如此……蠢钝不堪。”
欧阳旭毫不客气地用了最直接的贬损。
“我想,若是皇后娘娘此刻知晓你在这江南灾地,放着数十万灾民不顾,先急着用如此拙劣可笑的罪名构陷朝廷命官,恐怕非但不会赞赏你的‘忠心’,反而会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免得坏了她的‘大事’!”
“你!”尹楷瑞一听,满脸阴沉,怒视欧阳旭。
“蠢钝不堪”四字和“挫骨扬灰”的比喻,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脸上。
顿时气得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瞪大眼睛,指着欧阳旭怒道:
“欧阳旭!你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污蔑本官,藐视皇后娘娘!本官不怕告诉你实话!”
尹楷瑞被激得失去了部分理智,加之笃定欧阳旭此番绝无翻身可能,竟将本不该宣之于口的秘密任务脱口而出:
“本官离京前来江南西路之时,皇后娘娘便特意单独叮嘱过!此行首要之一,便是要‘格外关注’你欧阳旭的动向!若有不法,严惩不贷!拿下你,本就是娘娘的意思!”
这话一出,旁边一直沉默旁观的王明远眼中精光一闪,而李文翰则露出了更深的谄媚之色,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脸上皆露出一抹笑容。
欧阳旭听后,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恍然和惊讶,微微挑眉,拖长了音调:
“哦?原来如此……”
他似笑非笑。
“我说尹大人你怎么风尘仆仆刚到浔阳,连灾情册子都没翻几页,就不急着去安抚灾民、督查钱粮,反而急不可耐地先拿我开刀。”
“原来背后竟有皇后娘娘的‘特意叮嘱’和‘深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