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阴崖城门轰然洞开。
萧策披星戴月,五万铁骑无声出关,玄色旗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刀鞘偶撞,迸出细碎寒星。
万籁俱寂,却有一只苍鹰自云隙俯冲,铁翼划破霜空,将整支军阵尽收眼底。
萧策勒马,仰首。
狼瞳在暗夜里泛起幽碧冷电,与鹰隼的碎金凶睛隔空相撞。
他忽然笑了,笑意薄如刀背,抬手一鞭抽碎月影,全军倏然加速,铁蹄踏得山河微颤。
一个时辰后,五万兵没入深山,像墨汁滴入浓墨。
苍鹰盘旋数匝,振翅北去。
“停。”
萧策单臂高举,五指收拢。
五万人马刹那凝成一尊黑色雕塑,连战马都咬住嘶鸣。
副官韩蛰策马贴近,压低嗓音:“大人,为什么突然停止前行?”
萧策翻身下马,靴跟轻叩岩石,声音低而清晰:“听过熬鹰吗?”
韩蛰愕然。
“猎人欲驯悍鹰,先令其饥、令其疲、令其惧,再于将坠未坠之际,给一口肉、一丝光。”
萧策抬眼,目光追向北天那粒渐远的黑点。
“此刻,我们便是那只鹰的猎人。”
他环视四周,山腹凹入,林深雾重,恰成天然瓮城。
“传令——卸甲搭帐,灶不举火,马不卸鞍。人含枚,旗卷刃,敢泄光火者,斩。”
军令如风,五万卒虽满腹疑云,仍一息间化作幽影,帐篷与夜色缝合,灯火被黑暗吞噬。
……
苍鹰穿云,铁爪扣上断雪城残破的堞楼。
天擎老人抬臂,让它栖于缠藤枯杖,听完鹰啸,眉间沟壑更深。
“萧策已离阴崖,率五万大军,按脚程,后夜可达城下。”
三王子霍华振臂大笑,银狐大氅在雪灯下翻涌如浪。
“天助我也!本王正愁缺一场泼天战功,他倒赶着来祭旗!”
“王子?”天擎老人以杖顿地,石砖迸出火星,“传闻萧策骁勇善战,机智过人,这次突然出兵,你不得不妨……?”
“师父,你太高看他了!”三王子霍华直接打断天擎老人所说,面露不屑道冷笑道“我们窥得先机,而他萧策岂能料到我们早有防范?
这次,他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况且,师父你可是炼气九重,一只脚以迈入化灵境强者!
正好借此机会,给天朝看看,犯我蛮过者是什么代价!”
天擎老人眉心深锁,却终究没再开口。
三王子求功心切,他若再劝,反被疑为“老怯”。
老人只能以杖顿地,一声闷响淹没在寒风里,像替谁提前敲响的丧钟。
……
断雪城头,万箭伏槽。
箭羽覆着白霜,像一垄垄冰葬的麦秆。
城外战壕、林樾、雪坎,六万蛮军埋身雪下,铁甲与冰壳焊成一体,呼吸一出,胡茬便挂冰凌,簌簌如碎玻璃。
有人想挪腿,膝盖发出轻响——像枯枝被踩断,下一瞬就疼得淌泪,泪珠滚过颧骨,立刻凝成冰钉。
更鼓三声,鸡鸣破晓。
东方既白,却不见朝阳,只见天色铁青,像淬毒的刀背。
风卷雪刃,割得人脸片片剥落,蛮军士卒抱膀蜷伏,枪矛横在怀里,却连握紧的指节都已失去知觉。
有人低声咒骂,声音刚出口,就被寒风削成碎屑。
城楼火盆熊熊,三王子霍华裹着银狐大氅,双手捧一盏热茶。
茶面浮着血丝般的姜片,早已凉透。
他掀帘俯瞰,城外白茫茫一片,哪有半分旌旗?
“三个时辰……阴崖到此不过百里,就算爬也该爬到了!”
瓷盏“咔嚓”一声被捏裂,冰茶顺着指缝淌进貂袖,瞬间凝成冰线。
“老师!”他猛地回头,眼底血丝比朝阳还红,“你的鹰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天擎老人闭目,似在听风。
良久,他抬臂,枯杖顶端铜铃轻晃,却无声响。
“不知为何,鹰儿迟迟不归。”
……
大山深处,五万天朝军刚撤帐。
昨夜他们睡得踏实:
火堆埋暗,雪墙挡风,每人分得半斤烈酒、一斤熟肉,马嚼豆饼,人裹毡毯。
此刻拔营,士气如炉中铁,水雪未沾,已先化雾。
萧策行在队首,银盔上积着寸厚雪,他却懒得拂,任它随风塑成一枚冷冽王冠。
忽有鹰啸破云,尖利得像一柄倒钩刀。
“停。”
单字出口,五万步骑同时钉地。
萧策摘弓,九石铁胎,弦缠鹿筋,臂挽满月——
嘣!
箭出如紫电,黑羽鹰胸爆开一蓬雪尘,血珠尚未落地,已在空中凝成红冰。
鹰尸滚落山脊,砸碎一块积雪,声音闷而脆,像远方战鼓。
萧策收弓,低笑一声:“报丧的鸟已死,该我们给他们送行了!”
“全军——纵列变横锋,缓步下山,衔枚急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