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姑惊得倒退半步,仓皇抬眼。
逆着巷口最后那点惨淡的天光,她眯起浑浊老眼,才勉强辨认出来人。
藕荷色斜襟布衫,素净的月白裙子,发髻松松挽着,只别了一支素银簪子。
是她……
周巧姑瞳孔骤缩,干裂的嘴唇哆嗦起来:“你、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看我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来?!”
沈姝婉缓步上前。
她走得不快,绣鞋踩过巷子里的污水洼,裙角却丝毫未沾。
“笑话?”她轻声重复,停在周巧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周姐姐终于意识到了么?在这偌大的蔺公馆里狐假虎威过了一辈子,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昏暗中,她面容平静,眼眸中带着一丝极淡的悲悯。
周巧姑被激得心头火起,“沈姝婉!你个贱婢!都是你害我!你——”
“我什么?”沈姝婉打断她,声音依旧轻柔,却冰冷至极,“是我让你克扣王婆子的月钱,害她孙子无钱抓药病死的?是我让你用烧红的火钳烫伤洗衣的丫鬟?是我让你偷三夫人的簪子,栽赃给旁人?还是我让你在车轴上动手脚,想让我车毁人亡?”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小步。
周巧姑被她逼得步步后退,脊背撞上冰冷湿滑的墙壁。
“你……你胡说!那些都是他们诬陷我!是赵银娣!是那些贱骨头合起伙来害我!”周巧姑嘶吼,浑浊的老眼里迸出血丝。
沈姝婉轻轻摇头。
“周姐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声音压得极低,只两人可闻,“害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你仗着当过三少爷的乳母,在梅兰苑作威作福十几年,克扣勒索,欺压弱小,把所有人都得罪透了。你以为她们怕你、敬你?不,她们只是把恨意埋在心里,等着你跌倒的那一天。”
“我什么都没做,”沈姝婉微微倾身,气息拂过周巧姑惨白的脸,“硬要说的话,我不过是给了她们一个让你再也爬不起来的机会。”
周巧姑如遭雷击,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死死瞪着沈姝婉,那张娇美柔婉的脸,此刻如同地狱修罗!
“那盒水粉……”她牙齿咯咯作响,“也是你……”
沈姝婉忽地笑了。
“周姐姐,要是这样想能让你后半生的怨恨有地方发泄,你就这样想吧。可惜,出了这道门,你马上就要沦陷在红尘乱世中了,除了想一想,你还能做些什么呢?”
“沈姝婉!”周巧姑用尽力气喊道。
沈姝婉脚步未停,只在迈过门槛前,侧了侧脸,留下最后一句话,随风飘来:
“保重啊,周姐姐。”
角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周巧姑瘫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
直到夜色完全吞没巷口最后一点天光。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乌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子深处。
车帘掀起一角,伸出一只手,轻轻招了招。
风吹得更大了些,车内露出半个水绿色比甲的身影。
周巧姑浑身剧震。
她眼里的死寂,慢慢被另一种幽光取代。
她挣扎着爬起来,抱起包袱,踉踉跄跄,朝着马车走去。
又过了几日。
沈姝婉从顾白桦处回到梅兰苑时,天色已近黄昏。
桂花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簌簌声响。
她推开房门,将顾白桦给的几本医书小心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