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哐当!”
一阵异响将程老幺从混沌睡梦中惊醒。他刚支起半个身子,一道黑影已先他一步窜到门口,动作快得只留下个模糊轮廓。是裴淑。
随着“啪”地一声响,裴淑果断按下大灯开光,然后手持铁锹对准了那个正趴在窗户旁,妄图溜出去的人影。那灯亮得太过于快速,让人有些反应不及时,就连勉强冲过来的程老幺都被这灯晃得流出眼泪。
徐碧反应极快,顺手抄起墙角的半截红砖,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她一双利眼死死咬住那个正笨拙地往小窗户外爬的黑色身影,嗓子眼里挤出低吼:“挨千刀的贼娃子,敢摸到老娘屋里来!”
那贼人被窗框卡住,正徒劳地蹬着腿,一件过于宽大的旧外套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沾满干涸蓝渍的劳保鞋,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扎眼。
“嘿呀,再敢跑,一会儿就打断你的腿!”徐碧抄着红砖叫嚷了几句,同时又对儿媳裴淑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正要往前靠近。
“妈,你们退后,我来!”程老幺眨了几下眼睛,恢复了视力后,就主动接过了裴淑手中的铁锹,并吩咐道:“没事,那贼娃子是卡住了,你们赶紧报警和看看有啥子丢失的……”
这话提醒了徐碧,她“哎唷”一声,跌跌撞撞地就往某个角落跑去,并念叨着:“我才换的煤气罐啊,别给我偷了!”
裴淑听见后有些哭笑不得,拿出手机正拨打出去,哪知那贼娃子却一改先前的沉默,忽然哀嚎起来:“老幺啊,莫打电话,误会,都是误会呢!”
这声熟悉无比的话语,叫程老幺握住铁锹的手抖了抖,然后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老幺,你莫着了道。”裴淑不放心叮嘱。
可程老幺像是铁了心要去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就主动靠近几分。
哪知那人情急之下,手在窗台上一阵乱摸,捞起一把不知是灰是沙的玩意儿,劈头盖脸就朝程老幺扬去。程老幺被呛得连连后退,那人趁机像条脱水的鱼,拼了命地往窗外挤,布料撕裂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本来就眼睛不适的程老幺没有提防,这下更是呛得在原地咳嗽了好几声,脚步踉跄。那贼娃子趁此机会,将身上的外套脱下,不顾划伤的危险硬生生从小窗户里挤了出去。
“滋啦”一声响,前去追赶的裴淑,却被那扔在窗旁的塑料袋子给吸引,打开一瞧,里头居然是一堆白布和纽扣之类的小辅料。
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幽暗,之前就注意到那贼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尤其是他脚上那双沾满蓝色染料的旧劳保鞋,一眼便认出那是厂里发给老师傅的。
那情急之下说的话,更是让裴淑心里“咯噔”一下。
这声音,这身形……一个名字在她心中浮现,但她需要证据。
“妈,老幺,”裴淑站起身,声音异常平静,“这事先别声张,我看,这不像是外贼。”
程老幺气得直拍大腿:“妈的,肯定是红眼病!得跟派出所的阿文说一声!”
“先等等。”裴淑拉住他,眼神锐利,“这人熟悉厂里环境,还能认出你,多半是内鬼。现在没证据,打草惊蛇就再也抓不住了。”
她沉吟片刻,凑近程老幺,压低声音:“过两天不是真有客户要来谈合作吗?我们就借这个机会……明天你就在车间里,‘无意中’跟徐庆说,许佳文老板对上次的环保水洗工艺非常满意,这次的大单就指望它了。新的核心工艺单,你会提前锁在办公室抽屉里。”
“你这是要钓鱼?”程老幺瞪大了眼。
“对,”裴淑点头,“把水搅浑,让狐狸自己露出尾巴。钥匙你照常放,我们只需要看看,谁会忍不住去碰它。”
程老幺眉头拧成了疙瘩:“都是跟了我几年的老人……非要做到这一步?”
裴淑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老幺,这不是讲情面的时候。逸意厂不只是我们一家的饭碗,背后还有这么多工人。今天他能来偷,明天就敢把我们的底价卖给对家。不揪出来,厂子迟早要垮。”
黑暗中,程老幺沉默了。工厂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压在他胸口。良久,他重重吐出一个字:“……干。”
一夜折腾,直到天蒙蒙亮,两人才终于睡下。
“咳咳咳——”程老幺特意换上新西装,摸上发胶,浑身打扮得很抻敨,不只是他,就连裴淑也早早地穿着那剪彩时的白色套裙,据说是什么香奈儿的,很贵,身上的香水味稍微冲淡了些空气里的酸馊味。
他们先打量了下工厂里的工人,缓缓说道:“昨天我们这厂里进了个小偷,不过还好,东西都还在没丢啥子。”
程老幺十分认真地叮嘱大家“一定要小心”之类的话语,然后才一脸喜悦地宣布:“今儿个有大客户来谈生意,可千万要好生接待哈。”
徒弟徐庆摸索着后脑勺,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夹,刚想要来询问却被裴淑一个眼神给呵退。
“是啊,还记得之前那个要专门做环保材质的许佳文老板吗?这回要是谈下合作,估计订单能维持到后年去!”
这话一出,周围的工人纷纷激动不已。
空气里仿佛点着了一把看不见的火,缝纫机的哒哒声都透着一股子轻快。每个人脸上都映着一种光,那是订单和奖金才能带来的希望之光。
专门打三线的-->>离得比较近,这会儿就拿手盘算了下,心中顿时喜悦极了,甚至还专门对裴淑喊道:“那老板娘可得给我们涨点工钱才行啊!”
“工钱嘛,那是肯定的,到时候还给大家发过年红包……”裴淑许诺了一阵,就转身往办公室走去,看起来似乎在忙着布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