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树叶再次被风吹落,属于晚秋的气候,若是夜间出去还得往身上套件长衫才行。
遇上了货少的时候,没有工人多少在加班,整个车间都变得空荡荡。
程老幺一家人窝在办公室里,对面的电视剧声音放得很响。
“嘟嘟嘟——”几则消息弹出屏幕,程老幺顿时坐直了身体,没一会儿功夫,就抄着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
“爸爸,你去哪儿?”程为止习惯性地要跟在后面。
但程老幺却是伸手拦住,阻止道:“又不是去耍,你跟着一路做啥子?”
“我……”程为止为难地往身后看去,母亲裴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大电视,似乎对于二人的争执一点都没有兴趣。
“哼!一天作业也不按时写,老师前几天还说你上课老走神呢!”程老幺摆手,叫程为止回屋去。
“爸爸,你是不是又要去买马了?”程为止艰难地问出这话,眼眶里蓄着泪花。
与之前相比,办公室里堆放的马报越来越多。以前还偷摸藏着,不叫人知晓,或许是被徐庆撞破了与程老二的“合作”,现在程老幺对买马的事更是肆无忌惮。
“买买买,早些把厂子买没得了最好。”裴淑嘴巴上下翻动,说出的语冰冷无比。
站在门口的程老幺气得瞪大了眼,将夹在怀里的马报换了个位置,狠狠地把一沓皱巴巴的,用来给工人发工资的现金拍在桌上,对裴淑吼道:“看清楚!这是下个月洗水厂的钱!没了它,全家都得去跳江南大桥!今天不赌这一把,别说厂子了,命都要没了!”
这一声声的怒吼,彻底打破了程为止努力想要维持的温馨假象。
原来一切都不是错觉,父母的关系早已恶化到哪里弥补,就连伪装都很难坚持下去了。
“爸爸,我这还有一些零花钱……”程为止跑到书桌旁,从一大堆的书本里,寻到一个小册子,里面每张书页后都是一张纸钞。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手心里,要塞给父亲:“爸爸都给你,我们不要那个大钱了,好不好?”
略显幼稚的话语,让程老幺猩红的眼睛稍微减退了些疯狂,可他最终还是绷着脸,推开了眼前的程为止。
“为为,莫搭理他,有些人是说不通的。”裴淑在电视机前,早已泪流满面。
当初那个和谐家庭,早已彻底破碎了!
她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外走。只剩一盏孤灯,有些幽暗的巷道里,两个人的身影分别朝着不同的街区隐去。
一家闪着白色光亮的偌大美容院,正播放着优雅的抒情音乐。
即便是到了夜间,生意一直很好。
“裴姐,你咋来啦?”熟悉的美容师欢快地将人迎进来,招呼坐下后,试探性地问道:“还是老样子?”
裴淑麻木的面孔闪过一丝纠结与痛苦。
缓了几秒,她摇头,说道:“不了,今天只按摩一下手……”
那双常年劳作而粗糙变形的手,再一次发作,疼痛让她有些辨别不清,究竟是因为程老幺的事而感到伤心难过,还是因为手部的疾病。
“好诶,那您坐着,我去准备一下。”美容师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声音抚平了不少烦躁感。
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的男人,全是一些同龄的女性,自然是少了许多的戾气,但同时也有些隐形的竞争。
躺在旁边美容床上的妇女,趁着翻身的功夫,瞥见了裴淑那双手,就轻蔑一笑,低声说道:“你们这些搞牛仔制衣的啊,看起来是赚钱,不够这手却伤的厉害哟,怕是一辈子都得遭受痛苦了吧?”
被人看穿了职业,裴淑也不恼怒,只是静静地坐在美容床前。
对面是一张大镜子,在耀眼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头上的缕缕白发。当初她叫人帮忙拿镊子拔去,现如今又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裴淑又静静地看着镜中那双被精心护理、却依旧无法完全恢复柔嫩的手。这双手,曾数过无数件牛仔裤的工钱,也曾给发烧的程为止额前换上无数条冷毛巾。
如今,它们躺在陌生人的掌心,被昂贵的精油浸润,疼痛似乎缓解了,但某种与过往紧密相连的东西,也随之被连根拔起,无声地死去了。
那些深埋于记忆里的痛苦,没有消失,反而还重新映照在眼前。尤其是手部未曾停止的刻骨痛意,让她开始怀疑,以前的努力是否值得?裴淑知道,当她从这里走出去,她就再也不是“程老幺的媳妇”,而仅仅是“裴淑”了。
从那天之后,大家都听说她与一群老板娘们去了杭州游玩。裴淑分享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屹然成了个穿着考究的“城里人”。那属于乡土的气息,在打扮精致的面孔,浑身散发的淡香,认真盘好的发丝里,-->>一点点消失殆尽……
当程为止再一次放晚自习后,办公室前只有敲打键盘的徐庆,他拎着一袋子烧鹅放在桌前,并叮嘱道:“锅里热着饭,和着烧鹅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