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争执过后,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嘎嘎邓玉兰站在屋子中间,两旁是还在大喘气的裴二哥夫妇。尤其是裴二哥,阴沉着张脸,紫红色的嘴唇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生病了。
“都冷静点。”邓玉兰无奈叹气,带着点威严地看向了晓凤和自家儿子,“管你们有钱没钱,反正这房子是你老汉当初出钱买的,那阿淑他们就有资格住……”
舅妈晓凤张了张嘴,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好嘛,这一屋子就我是个外人对吧?”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眼看着就要收东西离开。
幸好裴淑及时伸手将人拦下,主动化解矛盾:“嫂子你莫急,刚才二哥那也是气头上……你们夫妻俩多年感情难道还要怀疑什么,再说到时大爸的葬礼,也得劳烦你出面。”
“是啊,老大那家也没有个能主事的,还是得看晓凤来操持。”嘎嘎摇晃了下脑袋,好像又在为接下来的忙碌而烦心。裴二哥也连忙说了几句道歉话语,两人脾气骤然消退。
大家坐在沙发上讨论,客厅里最大的灯盏全部点亮,亮堂堂的,似乎将所有的间隙都给驱散,只剩下亲情的弥漫。
“这个还不简单,要‘请水’自然是去请专业的咯。”程老幺口中说的是普庵派,那是专门做丧葬的,半佛半道半巫教,三教融合,还有历史传承。
“嗯,是个法子,明儿个回去记得一人买个三斤的黄麻纸。”邓玉兰是村里的老辈子了,对于过往祭拜还算是有点了解,晓得家人亲人去世,得立马放落气炮和烧落气纸。
意识到这点后,她脸上露出愧疚神情,对几个后代叮嘱:“这段时间,各个都要安分一些,莫吵架莫说不吉利的话,更别说什么‘没有’,都得说‘有’。”这叫讨口风,是在老家流传很多年的习俗了,老人走后家家户户都会请很多人来家里吃饭,这样有人路过都会说“这家好多人啊”,而不是“这家没有人”。
按照习俗,要一次性做个三天的道场,邓玉兰丈夫作为亲属,不能及时从外地赶回来,他们几个人早早就收拾东西,坐着裴二哥的车子一起回去。
“唉,也是幸亏没得交警,不然还得遭罚款……”舅妈晓凤坐在前排,从后视镜里盯着后排挤在一起的几个人,带着些探究语气问道:“老幺不是有辆天籁吗?”
“那车子……”裴淑正要接话,却被身旁的程老幺用咳嗽声打断,然后看向窗外,语气很随意地解释:“路远开车不方便,还是坐火车安逸。”
“是哈,我还以为你们把车卖掉凑路费了呢。”晓凤似笑非笑,重新将视线聚在脚旁搁着的塑料袋,啧啧说道:“大爸还是享福,走了都有那么多人来送一程,不像之前大妈……”
“晓凤!”邓玉兰不满地阻止,车辆顿时恢复了一些安静。
乖乖蜷缩在中间的程为止,身体随着每次拐弯被甩来甩去,像一件没放稳的行李。屁股悬了一半在椅子外边,脊椎骨硌在硬质的座椅缝上,传来一阵阵酸麻。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远远地就瞧着一个支着蓝白色塑料棚的地坝,像一朵巨大的、病态的蘑菇。一挂鞭炮躺在那里,鼻尖已经能闻到预先弥漫开的、辛辣的火药味,混杂着纸张被烧糊后特有的焦苦。
“走嘛,待会儿千万别乱说啥子。”邓玉兰再三叮嘱,神情有些谨慎。
众人纷纷点头,等到了地方就瞧着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迎上前,喊了声“兰姨,阿柏。”
等视线挪到了裴淑和程老幺一家人时,刻意停顿了下,才勉强将一件麻衣递上去。“老幺,阿淑你们也都回来啦?”
“那肯定啊,毕竟都是亲人。”程老幺冷笑着回应,一把将麻衣给收下,果断系在身上。虽然不像之前开厂做老板的威严,但好歹这身子骨硬朗。
几人在堂屋里烧香行礼都很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处。
裴二哥他们寻了认识的人去闲聊,而邓玉兰则是拉着逝者的儿子关心道:“沐浴更衣那些都做好了吧?”
习俗里,逝者穿衣必须要把寿衣一次性穿好,不能一件一件穿,然后移到堂屋。如果是孕妇或者不在家中亡故的人,就只能房子屋檐下,然后需要点上脚灯,香烛不能断。
邓玉兰一边问话,一边沿着房前屋后都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才点点头叮嘱:“你们熬了一夜,趁我们在,现在去补补觉。”
那人应和了一声,领着两孩子往另一间屋子走。余光扫到了程老幺那板着的脸,顿时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原先以为对方没了厂子,身上也就没了傲气,可一对上视线,仍旧很吓人。
“哎哟哟——”在堂屋里,已经有人带着孝帕磕头,然后哭嚎起来。
裴淑看了一眼,好奇道:“这瞧着有些面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