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再次睁眼,恍惚间仍觉得自己还跪在那片血泊里。
入眼是陌生的紫檀木雕花床顶,空气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苦药味。
活着?
“别动。”
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澈费力地转过头,视线聚焦了许久,才看清床边坐着的老者。
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
帝师,刘辰。
“刘……大人……”
“也就是你命硬。换个壮汉早死透了。也就是陛下当机立断,加上老夫府里那根吊命的千年老参,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温水润喉,林澈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
记忆回笼。
他想起了那漫天的血书,想起了年轻皇帝那声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镇北……死了吗?”
“死了。”
“那天午时,陛下亲监,就在午门外。李镇北、赵文和,人头落地。”
“你呈上去的三千七百户血债,每一笔,陛下都给填平了。”
林澈眼中的光,颤了一下。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鬓。
刘员外,那个满身铜臭最后却死得像个英雄的胖子。
那三个拼死护他的老兵。
还有驿站废墟下那一具具焦黑的尸骨。
公道,讨回来了。
“霓裳……”林澈想起什么,挣扎着就要起身,“我妻子……”
“躺好!”
“就知道你小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媳妇。放心吧,她在后院,老夫安排了两个心细的丫鬟伺候着。
她眼睛不便,怕她担心,还没告诉她你伤得有多重。”
听到这话,林澈那紧绷如铁的身体,终于彻底软了下来。
……
这一躺,便是整整一年。
即使有刘辰不计代价的灵药温养,那副被钉板扎穿的身体,也足足养了半年才能下地。
这一年,林澈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读书的书生。
他每日清晨会在刘府后院练刀,虽然只是简单的劈砍,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决绝。
更多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刘辰的书房里。
他读史,读兵法,读那些帝王心术,读那些sharen不见血的权谋。
他很清楚,李镇北死了,但这个吃人的世道还在。
想要保护霓裳,光靠一腔热血和一条命去滚钉板是不够的。
他需要权力。
哪怕变成魔鬼,他也得手里握着刀。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春闱。
太和殿。
这座曾经见证了林澈鲜血与不屈的大殿,如今再次迎来了那位“天下第一义士”。
天子端坐龙椅,目光灼灼地看着殿下那个青衫落魄的身影。
其他贡士都在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地谈论着“何为国之柱石”。
唯有林澈,静默而立。
直到天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澈,你说。”皇帝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何为柱石?”
林澈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脚下的金砖。
一年前,这里全是他的血。
“陛下。”
“草民以为,国无柱石。”
满朝哗然。
林澈无视周围震惊的目光,平静道:
“所谓的柱石,不过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把自己埋进地里长出粮食的农夫;
是那些拿着生锈的铁枪,用胸膛去挡蛮族铁骑的士卒;
是那些被贪官剥皮拆骨,临死前还要把最后一枚铜钱留给孩子的百姓。”
“大乾的江山,不是靠几根柱子撑起来的。”
“是靠他们的骨头,一根一根堆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