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缓口气,开口道:
“军功脱籍,多是功止其身。律条里没有凭自身军功为家人脱籍的先例,你往后要脱籍,我还得另寻门路。”
苏玉沉思
——军功这条路行不通,那还有啥办法?
“那咱存钱赎身脱籍,成不?”
苏礼扯了扯嘴角,冷声道:
“存钱?你知买个奴要几何?前年府里买过一技奴,市价万钱
——够寻常平民吃三五年的!你织出的布匹,织物,都记在侯府簿册上,挣的钱,都是主君的,你攒到死,也攒不下赎身的钱。”
苏玉气嘟嘟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只能等阿寿出府吗?
我瞧卫夫人既得天子宠爱,天子为何不能把卫家人全带出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前月先侯方下葬,卫媪按规矩得守满丧期方能离府。且天子权利再大,也管不得侯府私属,卫家沾亲带故者,未得侯府点头,谁亦带不走。”
他又往外瞧了眼,压低声音:
“如今卫家就卫兄一人在外拼,此刻接彼等出府,还得私下买宅子安置,陈皇后若安个‘外戚私建宅第,图谋不轨’之名惹怒天子,坏了卫家根基,卫夫人没那么蠢。”
苏玉沉思
——军功不行,存钱不行,天子也不行,还有。总不能这条路也堵死吧?
她眨了眨眼:
“那...等卫将军军功再大些,陈皇后还能拦着?”
“卫将军?卫兄如今是大中大夫。”
苏玉知祸从口出,忙改口:
“我脑子糊涂,记错了。”
苏礼缓语劝苏玉:
“卫家如今根浅,我等为今之计只能等,等卫夫人得天子的宠爱多些,或卫兄的位置坐稳,攀着阿寿旧情等机遇。”
苏玉堵心,所有路都不能直走,只有等。可这漫长岁月,得等多久?
她叹气,瞧着同岁的苏礼竟懂这些腌臜规矩,忍不住追问:
“这些事,你到底是怎知的?”
苏礼慢悠悠道:
“抄书时瞧得多了,也有先父生前说的
——我俩刚出世时,卫长君没了,先父去卫家帮衬丧事时,撞见公孙君跟卫媪及,救卫兄之事。
后来先父总念叨安稳要紧,我记到如今。”
他声音压低,语气沉缓:
“宫里的事岂是三两语能理清的?
前有卫兄被绑,后有卫长君做侍中,一年便没了。宫里只说‘暴病’,可他是侍中,身旁常有侍医;便是侍医一时不在侧,长君兄病前必有征兆,断不会等暴病才寻医
——卫夫人素来谨慎,若他有半分不适,定让亲兄回侯府调养,岂会容他带病当差?”
他顿住,后续道:
“我到如今都未见过长君兄,却也知晓侯府规矩:
连秦家令每日都有药奴把脉问诊,宫里规制远胜侯府,怎会反倒疏漏至此?
这水,深不可测。”
苏玉听着这些事,只觉得心口闷堵
——规矩、宫闱、bang激a、过世,这些词想的头疼。
“这规矩真多。还以为天子无所不能呢。”
“这世道得按规矩走,也能绕开规矩。”
苏礼的声音沉沉
“天子若为卫家破例,那些盯着卫家的人,转瞬便拿私恩乱法说事。到时卫夫人自身都难保,哪还护得住旁人?”
她望着苏礼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忽然问道:
“你怎瞧得这么透?少年老成的样子,想那么多。”
苏礼拿起笔杆转了转,笑道:
“听来的,书里瞧的,再琢磨琢磨。
这世上之事,大多逃不过二字
——斟酌着规矩,斟酌着人心。”
苏玉看他几句话就把盘根错节的事理清,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发沉。
她见过卫少儿几次,是在送布去染坊时偶遇的。
她梳着双环髻,脸色总带点白,走几步就要扶着廊柱歇息。
问了苏礼才知,卫少儿今年二十五。
她默算:
去病快十岁了,卫少儿生他时该是十五岁左右。
算上怀胎十月,岂不是十四岁就…
突然想起现代校园少女,不由得后怕。
后来从浣衣坊的张媪嘴里打听到
——汉代女子自月事来潮起,便被视作,可以论婚嫁、生养。
张媪捶着浆洗衣物,语气平淡:
“卫夫人昔年进宫,不也才十一。”
苏玉忽然想起,史书里语焉不详的记载
——所谓,哪里是赞?
她后来见过卫孺,见她穿的料子比府中侍女还体面,是来看卫媪,半日就得出府。
苏礼只淡淡告知她:
“她如今是公孙夫人,回府是看望卫媪,拖家令给些轻活。”
苏玉想起女子脱籍难,想到要在织室耗到油尽灯枯...
不行
——她要想办法!
这日午后,赵隶与去病比试射箭,木箭靶插在远处的土坡上。
赵隶拉着弓弦笑道:
“玉儿这阵子倒是沉稳了,再没说过那些浑话,先前可把我和赵丛吓坏了。”
去病搭箭的手顿了顿:
“少说为妙,再胡咧咧,我便抽她。”
他瞄着靶心松了弦,木箭擦着靶边歪过去。
一旁的赵丛上前捡木箭,闻转身而行,缓缓道:
“她如今说话做事都透着本分,虽有时觉她口出一些听不懂的,却比之前好多了。”
去病低头拨弄着手中木弓,未语。
赵隶笑着换了个话头,将弓往肩上一扛:
“去病,你偶尔出府,可去过军营?见过真马没?是否比马厩里这些拉车的壮实得多?”
去病脸上扬起笑意,挺直身板:
“当然见过。我还见过舅父的佩刀,亲手摸过,沉得很!”
“那往后有机会,定要带咱去瞧瞧,咱长这么大,只在马厩里见过拉车的马,还没见过真刀真马呢”
赵隶眼里满是向往,去病正要接话,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一群奴又聚到一处,玩甚?”
赵丛抬头一看
——是陈皇后家的三郎,常跟曹小郎一处,平日就爱欺辱府里的奴户。
他赶紧低头,双手垂在身侧,往旁边挪了挪,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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