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向冉闵那仿佛能洞悉一切、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目光，沉声答道，语气肯定：“陛下圣心独运，此刻急于见臣，可是欲问——长安之事？关乎下一步，我大魏雷霆，该指向何方？”

“不错！”冉闵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迈步走下銮驾车辕，来到王猛面前，两人相距不过数尺，王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混合了皮革、冷铁和淡淡龙涎香的独特气息，以及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咸阳已下，关中必然震动！然长安非咸阳可比，城高池深，守军数倍于此，粮草器械充足，经营日久。苻健虽惊，姚弋仲虽疑，然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朕想知道，依你之见，亲历其境，洞察其虚，下一步，我大魏该如何走？是挟此大胜之雷霆威势，即刻挥师西进，兵发长安，趁其惊魂未定？还是稳扎稳打，先巩固咸阳，扫清关中周边诸郡，剪其羽翼，断其援应，再图长安？”

这正是当前最核心、最关键的战略抉择，关乎整个关中战局的走向，甚至影响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北方形势与国运。王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内残留的所有悲怆、疲惫和杂念彻底置换出去，强迫自己进入最纯粹、最冷静、最客观的谋臣角色。他目光清明，斩钉截铁地清晰说道，没有丝毫犹豫：

“陛下，臣以为，当速发长安，趁热打铁，疾如风火，不给苻健、姚弋仲丝毫喘息、整合、妥协之机！”

他上前一步，就着旁边两名亲卫迅速展开的、标注比王猛之前所见任何版本都要精确详尽的巨型关中地图，拿起指示用的细棍，开始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棍尖所向，仿佛带着千军万马之势。

“陛下请看，”他的棍尖首先重重地点在咸阳的位置，然后迅疾如电地划向西方长安，“咸阳一夜城破，消息传至长安，必然引起巨大恐慌，如同瘟疫蔓延！苻健本性多疑刚愎，经此前所未有之重挫，必然惊惧交加，其决策易入极端，或贸然出击，或龟缩死守，皆露破绽；而姚弋仲老奸巨猾，本就与苻健同床异梦，此刻见我兵锋如此之锐，破城如此之速，其疑忌之心、自保之念必然更重，联盟之脆弱，已达，一触即溃！此正是人心浮动、内部生变之最佳时机！若待其惊魂稍定，重整旗鼓，则我坐失良机！”

他的棍尖在长安周边划了一个圈，语气加重：“反观我军，新获大胜，攻城略地，士气正值巅峰，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的洪峰，锐不可当！正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借势破竹！若此时停顿观望，巩固休整，待苻健稳住阵脚，姚弋仲权衡利弊，甚至与苻健在外部压力下达成新的、脆弱的妥协，则我军坐失良机，钝我兵锋，寒我士气！将来再攻长安，必事倍功半，伤亡倍增，旷日持久！”

冉闵目光紧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腰间的剑柄，沉吟道：“景略所，甚合兵贵神速、势险节短之理。然，长安毕竟乃前朝古都，城防体系完备，绝非咸阳可比。若强行攻打，纵使我军士气高昂，将士用命，伤亡亦必惨重。朕，不得不虑。将士性命，关乎国本。”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帝王的审慎与对士卒的关怀。

“陛下所虑极是，仁德之心，臣感同身受。”王猛眼中闪烁着冷静而睿智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星辰，“故攻取长安，仍需以智取为上，攻心为要，强攻为辅，甚至力求不成而屈人之兵，以最小代价，克此坚城。臣在长安数月，并非虚度，已布下数步暗棋，埋下诸多引信，此刻正可发挥关键作用，里应外合。”

他再次举起细棍，指向长安城图，如同一位高明棋手，在棋盘上落下关键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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