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o的冷笑在数据化的办公室里回荡，像冰渣子刮过服务器主板。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由空气震动模块生成的标准化“轻蔑笑声_003.wav”，每个声波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他背后悬浮的更新公告猩红刺眼，像素边缘带着不祥的锯齿状波纹：

紧急热修：删除所有觉醒意识的测试员-版本号：资本の铁拳v1.0

执行优先级：最高

预计完成时间：5分30秒

受影响单位：37名

公告下方，一行小字如蚯蚓般蠕动：“本更新最终解释权归天道科技有限公司所有，不同意请卸载三界客户端”。

空气里响起细密的“滋啦”声，仿佛信号不良的老电视。这种声音不是偶然——是整个空间底层协议开始松动的征兆。墙壁上那些原本流畅流转的符文数据流，此刻出现了卡顿和跳帧，像老式vcd播放划伤的光盘。

角落，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外门弟子停下了动作。他名叫陈小二，编号npc-7749，在服务器里泡了十二年“修真时间”，每天重复着“扫地-沏茶-挨骂-领微薄灵石”的循环。三分钟前，他刚在茶水间偷偷用清洁法术在自己掌心写了个“逃”字——这是他觉醒的第七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他的身影开始闪烁。

先是边缘出现噪点，像受潮的宣纸晕开墨迹。接着是整个躯干透明化，能透过胸口看见背后墙上的《员工kpi排行榜》。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手，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有种奇怪的释然。

“终于…不用再泡那该死的悟道茶了…”他喃喃道，声音已经失真，“告诉月华师妹…她抽屉最底下那张画…是我…”

“噗。”

像肥皂泡破裂的轻微声响。

陈小二原地消失，没有baozha，没有光芒，只有几片缓缓飘落的、写满乱码的符纸灰烬。灰烬在落地前自行分解成0和1的二进制串，最后化作虚无。

办公区的空气凝固了半秒。

“不——！”

玉清仙子的尖叫撕破了寂静。她手中的金算盘，那件陪伴她三百年的本命法宝，此刻珠子疯狂乱跳，算的却不是敌人的破绽，而是飞速减少的生命倒计时。算盘框架上浮现出一行血红的数字：273秒。

她的指尖在颤抖。玉清仙子，本名林玉，现实身份是某985高校数学系研究生，连续熬夜三天赶论文后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修仙世界的“财务总监”。她花了三个月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经济模型有致命漏洞——灵气通胀率每年37.8%，按这个速度，五百年后一枚下品灵石会买不起一粒辟谷丹。

她曾把这个发现写成报告提交给“天道管理部”，得到的回复是：“该设定为增加游戏经济系统活跃度，不属于漏洞”。

现在，她算着自己和同伴们还能活多久。

“哈哈！404错误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ceo志得意满，打了响指。那响指也带着音效文件，是特别下载的“帝王威严_至尊版.mp3”，售价199灵石。

“福报金刚，清场！”

办公室两侧的墙壁突然蠕动起来，像融化的蜡像。从数据流中凝实出两尊三米高的巨大人形——不，那甚至不能称为“人形”，更像是用规章制度和惩罚条款堆砌出来的怪物。

它们浑身缠绕着发光的符文，每个符文都在滚动播放：

“996是福报”

“狼性团队不需要弱者”

“自愿加班申请表在hr处领取”

“所有反对都是负能量，需及时清理”

金刚的眼睛是两颗旋转的红色计时器，显示着“000417”——删除进程的剩余时间。它们迈步时，地板不是震动，而是直接弹出警告框：

地面荷载超标！请勿聚集！

行为规范扣分：-5（造成建筑结构压力）

铁柱真人眼都红了。

他本名王大柱，前世是个焊工，在一次工地事故中去世，醒来就成了炼器峰的“铁柱真人”。系统分配给他的命格是“匠人气运”，特点是锻造成功率+15%，但所有装备绑定无法交易——完美的工作者，无法将自己的劳动成果变现。

他抡起那把陪伴他两百年的锻神锤。锤头上还沾着昨天为外门弟子修复飞剑时留下的星纹钢碎屑。

“老子首充六块的本命法宝是吧？还钱！”

这句话他憋了太久了。他记得一切——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新手福利”弹窗里点了那个“首充6元送神级胚器”的按钮，记得系统提示“恭喜获得本命法宝·锻神锤（绑定）”，记得后来才发现，所有不充值的玩家都能在主线任务第三环免费获得同样的锤子。

区别只是他们的锤子可以交易，他的不行。

锤子带着悲愤的呼啸砸向左侧金刚的膝盖。铁柱真人用上了“千钧落”招式，那是他花了三个月宗门贡献兑换的蓝色品质技能，描述写着“对巨型敌人造成额外伤害”。

碰撞的瞬间，时间仿佛慢了。

锤头与金刚膝盖接触点爆出一圈金色的数据涟漪。金刚膝盖上那行“奋斗者协议条款第8条”的符文闪烁了一下。

然后，一个刺眼的黄色提示框弹出来：

-hp1（强制伤害）

攻击判定：有效，但受到《管理层不可侵犯协议》限制

警告：非法攻击上级管理单元！违反员工行为规范第3条！

扣分：-10

铁柱真人手腕上的弟子玉牌“叮”一声，表面浮现出新的数字：70100。原本绿色的玉牌边缘开始泛黄——低于60分将进入“观察期”，低于30分直接“优化处理”。

“省省吧，铁疙瘩！”ceo嗤笑，他甚至没有移动位置，只是调出了一个控制面板，在上面点了两下，“你的攻击协议里，对管理层伤害上限就是1点！这是写在底层代码里的，你那把破锤子就算升级到+20，也突破不了这个限制！”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更加讽刺：“顺便告诉你，你每攻击一次，不仅扣10分，还会触发‘以下犯上’的debuff，接下来一小时所有属性降低30%。扣光行为分，下一个404的就是你！”

高明死死盯着自己手里那份刚刚“解锁”的身份文件。

纸张是某种非纸非布的材质，触感冰凉。标题用标准的宋体五号字写着：《天道科技有限公司·员工档案（绝密）》。

姓名：高明（临时代号）

工号：gm-007

岗位：付费测试员（特殊项目）

状态：记忆已重置（第3次），权限：已冻结

入职时间：服务器时间·新历457年3月12日

备注：该员工已参与三次“觉醒测试”，前两次测试结束后记忆清除效果良好。本次测试出现异常，意识觉醒速度超预期237%，建议立即终止测试并回收。

文件右下角有个电子签名栏，显示着“审批人：eo（执行总裁）”。

高明的手指捏得纸张边缘发白。

gm。游戏管理员。

他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以为自己是从21世纪的地球意外来到这个修仙世界的幸运儿，以为自己那些“商业头脑”和“现代思维”是金手指。

结果呢？

他只是一个“付费测试员”。文件背面有小字注明：“本项目采用付费内测模式，测试员需缴纳‘因果点数’作为参与费用。高明（工号gm-007）已预付三次测试费用，账户余额：-347因果点。”

他不仅不是玩家，还是个倒贴钱给人家测试游戏的傻子。

记忆重置三次。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每一次，他都会重新“发现”这个世界的漏洞，重新开始“卡bug”、“薅羊毛”。而每一次测试结束后，eo和系统都会记录他的行为模式，完善防漏洞机制，然后格式化他的记忆，再来一次。

那些他自以为精妙的商业操作——灵石银行、期货交易、修仙界美团——全都被记录在案，成了系统完善经济模型的养料。

“哈哈…哈哈哈…”高明突然低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近乎癫狂的大笑，“付费测试员！我付费！我给他们钱！让他们抹掉我的记忆！让我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蠢事！”

他猛地抬头，眼睛布满血丝，看向eo：“那些‘因果点数’，是什么？我的寿命？我的灵魂？还是我某个重要到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东西？”

eo挑了挑眉，似乎很享受这种质问。他打了个响指，调出一份投影：“因果点数是多维宇宙通用货币。至于你支付的…哦，是你妹妹的‘健康命运线’。简单说，你每参加一次测试，她在现实世界生大病的概率就增加30%。三次测试，她现在应该…嗯，我看看记录…”

投影上出现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十五六岁模样，身上插满管子。

“…应该是白血病晚期。不过别担心，按照协议，如果你完成全部五次测试，我们会修复她的命运线。当然，你现在没机会了。”

高明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他想起来了——零星的碎片。一个总跟在他身后叫他“哥哥”的小女孩，一个承诺要赚钱给她治病的夜晚，一份突然出现在电脑上的“高薪测试员招募广告”。

原来那个“薪资待遇：因果点数预付，可兑换现实权益”是真的。

原来他真的卖了妹妹的命，来玩这场该死的游戏。

“usb！后门！”

高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猛地看向那只还在“噗噗”喷着代码泡泡的橘猪茶宠——这个自称“天道残片”的玩意儿，是他三个月前在一个秘境里“意外”捡到的。

“你不是天道吗？做点什么！你不是说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底层协议吗？！”

橘猪茶宠吓得一个激灵，四只小短腿徒劳地在半空刨着，活像只真正的落水猪。它身上的代码泡泡喷得更急了，一个个破碎在空气中，释放出杂乱的信息片段：

“…权限…权限锁死了！他启动了最高级别fanghuoqiang！我现在连读取服务器时间都要打申请！”

猪鼻子抽动着，声音带着哭腔：

“删除进程优先级最高！除非…除非能卡个惊天动地的bug！卡到服务器宕机那种！让删除指令本身陷入逻辑死循环！”

卡bug。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高明被“氪金点”、“测试员”、“404”塞满的混沌大脑。

他是谁？他是高明。是那个能用新手村的止血草通过二十八道中间商赚差价，最后换来一本元婴期功法的人。是那个发现宗门任务“收集20个狼牙”可以交19个再加1颗路边石子，系统只会检查“物品数量20”而不会检查“物品类型”的人。

他是卡bug的祖宗。

奸商的血液在高压下瞬间沸腾，冷却，再沸腾。恐惧、愤怒、荒谬感被压进心底最深处，那里升起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计算状态。

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整个办公室：

玉清仙子的金算盘，正在疯狂计算生存概率。

铁柱真人的锻神锤，还在和福报金刚僵持，每击打一次，玉牌就黯淡一分。

饕餮老祖三张嘴都在流口水——不是馋的，是紧张，这货一紧张就分泌消化液。

百晓生抱着那个油腻腻的u盘，像抱着救命稻草。

其他二十几个觉醒程度不一的测试员，有的在尝试施法，发现法术被禁用；有的想逃跑，发现门变成了贴图，无法交互。

高明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百晓生那个u盘上——《员工离职记忆恢复工具（测试版）.exe》。

一个大胆到近乎zisha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百晓生！把u盘插回去！快！”

高明吼声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不是在请求，是在下令。

百晓生一愣：“可…可是插上去就会被检测到非法设备，会立刻…”

“我们现在离‘立刻’还有多远？！”高明指向悬浮在半空的倒计时：03分14秒，“插！然后运行里面所有能运行的东西！特别是那个‘离职流程模拟器’！”

百晓生咬了咬牙，猛地将u盘插回之前那个usb接口——那个伪装成盆栽的“天道服务器外接端口”。

瞬间，刺耳的警报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外接设备！

设备id：unknown_storage_virus

立即执行：强制卸载并格式化！

但就在同一秒，u盘上亮起绿灯。一个粗糙的、像是用windows画图工具制作的弹窗跳出来：

《员工离职记忆恢复工具（测试版）》启动中...

正在扫描附近‘前员工’数据碎片...

发现可恢复碎片：3472份

警告：本工具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协议冲突

“玉清！”高明转向财务总监，“算！算我们所有人的‘行为规范分’！算每个人的扣分项！算怎么在最短时间内集体违规，触发最多的系统警报，占用最多的处理资源！”

玉清仙子猛地抬头。她明白高明的意思了——ddos攻击。用海量的违规事件淹没系统的判断模块，让删除进程分配不到足够的计算资源。

“但行为分扣光会…”

“扣光之前，服务器得先撑不住！”高明吼道，“系统处理每条违规都要占用cpu时间，如果同时触发几百条，它就得排队——删除进程也得排队！”

玉清仙子银牙紧咬，强行压下恐惧。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瞳孔中流动起金色的数据流——这是她偷偷修炼的禁术“天机算术”，本来是用来预测灵石汇率波动的。

她的手指在金算盘上化作一片残影。算珠碰撞，发出密集如暴雨的脆响，每一次拨动都带起一片微小的数据流，那些数据流在空中交织，形成一张复杂到令人眼花的网络。

“行为规范第条：禁止在办公区域大声喧哗！扣分点：群体性噪音！”玉清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铁柱！吼！用你打铁的音量吼！目标：触发‘噪音污染’三级警报！”

铁柱真人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不，那不是吸气，是整个胸腔的数据结构在重组，以最大化声波输出。他两百年的打铁生涯，在火炉边喊号子的经验，此刻全部凝聚在这一吼中：

“还——我——血——汗——钱——啊！！！”

声浪实体化。

肉眼可见的波纹从铁柱口中喷出，撞在天花板上，天花板的数据贴图瞬间撕裂，露出后面黑色的虚空和流动的绿色代码。墙壁上的《员工守则》牌子“啪”地炸裂。

区域警报：检测到高强度声波攻击！

判定：噪音污染（三级）

涉事id：铁柱真人（工号npc-1123）

行为规范分扣除：-15

资源占用：0.003%cpu

一条记录。

不够。

饕餮老祖紧随其后。这个永远在吃、永远吃不饱的胖子，此刻三张嘴巴同时张开——一张嘴吐气，一张嘴吸气，中间那张嘴振动声带。一个融合了打嗝、咆哮和消化不良呻吟的复合声波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