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骄傲,她的尊严,此刻化作了一股执拗的怒火,支撑着她。
她不信,一个臣子,敢真的把公主晾在这里。
这一定是林浩最后的挣扎,他一定在城里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很快就会出来负荆请罪!
然而,随着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凉州城依旧毫无动静。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磨光的时候。
“轰隆隆……哐……轰隆隆……哐……”
一阵巨大而古怪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凉州城门的方向传来。
它不像战鼓,没有那份激昂;也不像号角,没有那份高亢。
它更像是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唤醒后发出的心跳。
李丽质车队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护卫,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面带惊疑地望向那座在夕阳下沉默的城池。
未知的,总是最令人恐惧的。
“什么动静?”
“是……是攻城锤吗?城里在操练?”
“不像,声音太怪了!”
护卫队长握紧了刀柄,手心已经全是汗。
他打过最惨烈的仗,见过最凶悍的敌人,却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声音。
李丽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凤眼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茫然。
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想要给这个声音下一个定义,却发现自己的认知一片空白。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那声音的源头出现了。
城墙之上,不知何时架起了数个巨大的、黑色铁皮卷成的古怪喇叭。
那诡异的声响,正是从这些大喇叭里传出来的。
紧接着,音乐变了。
不再是沉重的摩擦声,而是一段节奏感极强、鼓点分明的古怪乐曲。那曲调简单、有力,甚至有些……欢快?
完全不似大唐雅乐的雍容,也没有军乐的肃杀,充满了李丽质无法理解的活力。
“嘎吱――”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李丽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洞开的城门。
她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林浩带着文武百官,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或者他狗急跳墙,带着一队甲士冲出来负隅顽抗。
但她看到的一幕,再次颠覆了她的想象。
没有官员,没有甲士。
从城门里涌出的,是一片蓝色的海洋。
成百上千名男男女女,全都穿着统一的蓝色粗布工装,精神抖擞地从城里走了出来。
他们步伐不算整齐,脸上还带着刚从工坊里出来的汗水和灰尘,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卑微或畏惧,反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难以喻的精气神。
他们在城门前的空地上迅速集结,之前的杂乱在短短几十息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个小方阵迅速成型,横平竖直,宛如刀切斧砍,其效率之高,让护卫队长都看得眼皮直跳。
一个同样穿着蓝色工装、只是布料看起来新一些的年轻男人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方。
他手里没拿官印,也没捧圣旨,而是举着一个同样由铁皮卷成的、更小一些的喇叭。
正是林浩。
李丽质和她的仪仗队,所有人都石化了。
这是什么迎接仪式?这又是什么阵仗?
他们准备好的威仪、规矩、礼法,在这一片蓝色的海洋和那个举着铁皮喇叭的刺史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
林浩清了清嗓子,将铁皮喇叭凑到嘴边,声音被放大,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空地,也传到了李丽质的耳朵里。
“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原地踏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
“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随着林浩的口令,那上千名工人,竟然在激昂的音乐声中,开始做起了各种整齐划一的动作。
他们时而伸臂,时而扩胸,时而踢腿,时而跳跃……
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感,却和李丽质认知中的任何一种舞蹈、武术、仪仗都毫不相干。
整个场面,荒诞到了极点。
李丽质的嘴唇微微张开,大脑一片空白。
她预想过林浩的卑躬屈膝,也准备好了义正辞严的斥责。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林浩敢顶撞,她该如何引用《大唐律疏》来将他定罪。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他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评价的方式,化解了她所有的准备。
你如何去指责一群正在……锻炼身体的百姓?你如何去治罪一个……领着大家做操的刺史?
她那满腔的怒火,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力。
“殿下……这……这……”旁边的小环已经看傻了,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整个公主仪仗队,上百号人,就这么呆立在官道上,像一群误入异域的看客,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匪夷所思的一幕,鸦雀无声。
几分钟后,一套“体操”做完了。
林浩放下喇叭,擦了擦额头的汗。
所有工人立正站好,齐齐望向公主车队的方向,他们并没有下跪,只是站得笔直。
在一名工头的带领下,上千人齐声高喊,声震四野:
“欢迎――公主殿下――莅临凉州――指导工作!”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