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厕的门又被“砰”的一声撞开。
玄甲军第三营的百夫长张三扶着门框,双腿发软,几乎是挪着步子走出来。
清晨的凉风一吹,他额头上的虚汗瞬间冰凉。
这已是他今早第五趟了,肚子里那股劲儿翻江倒海,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比当年在战场上挨了一刀还难受。
“头儿,你还顶得住不?”一名亲兵递过来一碗水,脸上满是担忧。
张三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就看见营帐那边又有两个弟兄捂着肚子,脸色发青地朝茅厕这边冲过来。
整个营地里,一股说不清的酸腐气味若有若无地飘着。
不对劲。
张三当了十年兵,从没见过这么个闹肚子的阵仗。昨晚的饭食和往常一样,都是白米饭配肉干,怎么一夜之间,一个营倒了快三十号人?
他大步流星地走回营帐,径直奔向堆放军粮的角落,一把撕开一个麻袋。
米是白花花的,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皱着眉,将手伸进麻袋深处,一直探到底部。当他抓起一把米时,一股淡淡的霉味钻进了鼻孔。
摊开手掌,几粒已经发黑、甚至长出细微绿毛的米粒,赫然混在雪白的米中。
张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军粮!
这两个字的分量,足以压垮任何一支军队。
“来几个人,把所有粮袋都给老子翻到底!”他低吼道。
片刻之后,结果让在场所有士兵的心都凉了半截。几乎每个粮袋的底部,或多或少都能发现这种发霉的陈米。
“他娘的!”张三一脚踹在粮袋上,“立刻去上报!把粮草校尉赵谦给老子叫过来!”
半个时辰后,赵谦才挺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长得白净,不像个军官,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商。
“张百夫长,一大早的,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赵谦打着哈欠,语气里透着一股被打扰清梦的不快。
张三将一把带着霉粒的米递到他面前:“赵校尉,你自己看!军粮出问题了!”
赵谦捏起一粒看了看,随手扔掉,用丝帕擦了擦手指,浑不在意地笑道:“嗨,我当多大事呢。长途运粮,有点损耗不是正常的嘛。把坏的挑出去不就结了,又不是吃不得。”
“可已经有三十多个弟兄上吐下泻,人都快站不稳了!”张三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哦?闹肚子了?”赵谦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里却带了刺,“那可能是凉州水土硬,弟兄们肠胃不适应。张百夫长,你也是带兵的人,该懂规矩。军中最忌讳的就是小题大做,危耸听,这话传出去,动摇了军心,你担待得起吗?”
张三被他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
这他娘的叫小题大做?
“赵校尉,这事关乎三万玄甲军的性命,绝不能……”
“行了!”赵谦脸上的笑容一收,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本校尉心里有数。你的职责是操练兵马,后勤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他背着手,哼着小曲,转身走了。
张三站在原地,看着他肥硕的背影,攥紧的双拳指节发白。
当天下午,赵谦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敲开了侯君集的营帐。
“侯将军,末将有要事禀报。”
侯君集正对着地图推演,闻抬起头:“讲。”
“是军粮……”赵谦长叹一口气,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凉州都督府移交过来的那批粮草,恐怕……有点问题。”
侯君集的动作停住了:“什么问题?”
“唉,部分粮食有轻微的霉变。虽然量不大,但已经有营的士兵出现了腹泻。末将怀疑,是他们之前的仓储管理出了岔子。”
军粮!
侯君集“霍”地站起身,周身的气场骤然一冷。
“带我去看!”
两人直奔中央粮仓。赵谦亲自打开几袋粮食,里面的米粒饱满,干燥清爽,散发着新粮的香气。侯君集亲自检查了账册,入库、出库、仓储温度、湿度记录,所有条目清晰工整,堪称典范。
“你说的霉变,在哪?”侯君集的声音里透着疑惑。
“这……中央粮仓的管理确实没得说。”赵谦连忙解释,“可能是分发到各营的途中,不小心混入的。毕竟环节一多,难免出纰漏。”
侯君集眉头微动。难道真是林浩那边百密一疏?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来报:“将军,第三营百夫长张三求见。”
张三一进粮仓,看见侯君集和赵谦都在,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张百夫长,你来得正好。”侯君集指着仓里的粮食,“你营里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张三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优质粮食,又瞥了一眼旁边含笑不语的赵谦,心一横,沉声回道:“回将军,中央粮仓的粮食没问题。但我们领回去的……”
“那定是运输途中的意外了。”赵谦立刻抢过话头,还拍了拍张三的肩膀,“张百夫长,你也别太紧张,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小事一桩。”
侯君集看着眼前这两人,一个之凿凿,一个欲又止,心里第一次对这看似无懈可击的交接,产生了一丝疑云。
……
夜里,张三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赵谦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突然,他想起了前几天发到人手一份的《凉州日报》。
报纸上好像说……有个什么监督热线?
第二天一早,一份用词恳切的匿名举报信,被送到了《凉州日报》编辑部,又被马周火急火燎地送到了林浩的案头。
林浩看完信,脸上不见丝毫意外。他将信纸在指尖轻轻一弹。
“老马,长孙无忌这老狐狸,终于还是忍不住,要烂我们的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