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的空气,因那首石破天惊的诗,而变得粘稠。
姜宇扶着蔡文姬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瞬间找到出口后的激荡。
她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却无声无息。
这泪水,洗刷着十二年的风霜,也冲刷着她那颗早已蒙尘的心。
郭嘉在一旁,张着嘴,半天没能合上。他看着自家主公,眼神里写满了“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的惊叹。那首诗,完全超出了他对诗词的认知,却又精准地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智谋,在主公这种不讲道理的才情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大家……请起。”姜宇的声音,温和依旧,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扶着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去平复这翻江倒海的心绪。
许久,蔡文姬才缓缓止住了泪。她没有挣脱姜宇的搀扶,而是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站直了身体。她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得愈发清亮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姜宇。
这一眼,万语千。
有感激,有震撼,有寻得知音的欣喜,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女子的依赖与倾慕。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在被掳往漠北的那一刻,便已是残篇。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苟活于世,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却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不仅愿意为她补全残篇,甚至告诉她,她可以重谱新篇。
这种尊重,比黄金更贵重,比生命更动人。
……
接下来的几日,夏口城平静无波。
姜宇没有再刻意安排宴席,只是将府邸东侧一座最为清幽雅致的院落,辟给了蔡文姬母子居住。
院内有小池,有翠竹,还有一个独立的书房。
当姜宇领着蔡文姬第一次走进那间书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书房极大,三面墙都立着顶到房梁的巨大书架,上面虽然还空着大半,但已经分门别类地摆放了不少姜宇搜集来的竹简和纸质书籍。
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几支崭新的狼毫笔整齐地插在笔筒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空气里,弥漫着竹简特有的清气和新纸的味道。
这味道,是她记忆深处,最熟悉,也最怀念的味道。
“这里,以后便是文姬大家的书房。”姜宇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微笑着对她说,“我已经传令下去,在荆州、益州各地,不惜代价搜寻散佚的典籍。所有的竹简、纸张、笔墨,都会优先供给此处。”
“你所需要做的,只是静下心来,去做你想做的事。”
蔡文姬的指尖,轻轻拂过书案的边缘,那冰凉而光滑的触感,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触摸一张桌子,而是在触摸自己失落了十二年的灵魂。
她缓缓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还带着墨香的空白竹简,捧在手心。
就是这个。
就是这种感觉。
她回来了。
她不再是那个在匈奴王帐中,只能靠抚琴来排遣愁绪的阏氏,她是汉家的女儿,是蔡中郎的后人,她可以重新拿起笔,去书写,去传承。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口,沐浴在阳光里的姜宇,那张英挺的脸上,带着让她心安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再次敛衽,深深一拜。
这一拜,拜的不是权势,不是地位,而是那份足以重塑她人生的知遇之恩。
从那以后,蔡文姬便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整理典籍的工作之中。
她仿佛要将这十二年被荒废的光阴,全都弥补回来。每日天不亮便起,在书房中一待就是一整天,常常直到深夜,那间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姜宇没有去打扰她,但他对她的关心,却体现在了每一个细节里。
他会命人每日按时送去精致而富于营养的餐食,会让人在书房的香炉里,换上提神醒脑又不伤身的熏香。
偶尔,他也会在傍晚时分,带着从郭嘉那里“搜刮”来的好茶,去书房看她。
他从不谈论风月,也不过问她的工作进度。两人只是相对而坐,品着茶,聊一些散佚古籍的趣闻,或是讨论某个文字的源流。
姜宇凭借着后世的知识储备,常常能从一个独特的角度,提出让蔡文姬都感到耳目一新的见解。
在这样的交流中,蔡文姬发现,姜宇的博学,远超她的想象。他不仅懂诗词音律,对诸子百家、农桑水利,甚至一些她闻所未闻的“格物之学”,都有着深刻的见解。
她心中那份最初的感激与敬重,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发酵,变质。
她开始期待他每日的到来,开始习惯于在思考问题时,下意识地想,若是汉王在此,他会如何看待?
她的目光,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看着他在庭院中,温和地考校自己两个儿子的功课;看着他与郭嘉、典韦等人议事时,那份挥斥方遒的自信与从容;看着他面对府中下人时,那份没有丝毫架子的亲和。
她发现,这个男人,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谜,你越是了解,就越是为他着迷。
他有君临天下的霸气,也有着洞察人心的温柔。
他能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能红袖添香,解语世间风情。
这样的男人,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尤其是对蔡文姬这样,曾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女子。她早已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她所奢求的,无非是一个能懂她、敬她、能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
而姜宇,给了她所有,甚至远超她的想象。
那颗在漠北冰封了十二年的心,终于,在荆州这和煦的暖风中,彻底融化,并且,不可抑制地,为他一人,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日深夜,月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