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泥炉,火光渐渐黯淡,只余下几点猩红的炭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如同郭嘉此刻的心情。
那张薄如蝉翼的绢帛,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上面的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麻。
周瑜已抵庐江。
短短六个字,却将他方才那套天马行空、自鸣得意的“攻心大计”砸了个粉碎。
如果说,之前的计划是去一户刚刚死了男主人的大宅里,光明正大地“安慰”一下无助的女主人。那么现在,这户人家的管家,一个精明、强悍、并且早就看你不顺眼的管家,已经提前堵在了门口。
他不仅堵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棍子。
“主公……”郭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抬起头,看着依旧负手而立,望着月色的姜宇,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这下……玩笑开大了。”
他原以为主公此行,是去钓鱼,鱼饵是仁义,钓的是大乔这条美人鱼,顺便还能搅浑江东这池水。可现在,鱼塘里突然冒出一条鲨鱼,一条对你恨之入骨的鲨鱼。
这还怎么钓?不被反过来一口吞掉,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周公瑾……”姜宇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转过身,从郭嘉手里拿过那张已经有些褶皱的绢帛,借着最后一点火光,又看了一眼。
“星夜驰援,弃巴丘防务……”他轻声笑了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冷,“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在乎江东,在乎……孙家。”
郭嘉简直要被自家主公这副淡定的样子给逼疯了。
“主公!现在不是欣赏周瑜忠诚的时候!”他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他在庐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得推倒重来!您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周瑜现在手握江东兵权,又占着‘为故主复仇’的大义,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将您扣下,甚至就地格杀!”
“是吗?”姜宇不置可否,他随手将那张价值千金的密报,扔进了即将熄灭的泥炉里。
绢帛遇火,瞬间蜷曲,化作一缕青烟。
“奉孝,你觉得,周瑜现在最想做什么?”姜宇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郭嘉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杀了您?”
“错。”姜宇摇了摇头,“他现在最想做的,是‘稳’。”
他走到石阶前,重新坐下,眼神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孙策暴毙,江东震动,人心惶惶。孙权年幼,威望不足。他周瑜,虽然名义上是大都督,但毕竟姓周,不姓孙。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对外寻仇,而是对内安抚,是稳定局势,是扶持孙权,顺利地接过孙策的权柄。这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汉王姜宇,亲自去吊唁。他杀我?”姜宇笑了,“他不敢。”
“他若杀我,就是坐实了‘趁主公新丧,剪除异己,图谋不轨’的罪名。江东那些跟着孙坚、孙策打天下的老将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他周瑜,担不起这个骂名。他不仅不敢杀我,还得把我当成贵客,好生招待着,然后客客气气地,把我送出江东。”
郭嘉听得目瞪口呆,他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被姜宇牵着鼻子走。
“可……可他可以不杀您,他可以囚禁您啊!随便找个理由,说江东局势不稳,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在庐江多住些时日。到时候,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他更不敢。”姜宇的语气笃定,“囚禁我?曹操会笑出声来。刘备会立刻在荆州边境陈兵。我麾下的典韦、许褚、马超,会立刻提兵杀向江东。他周瑜,有把握同时应付这几路人马吗?他没有。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乱。而囚禁我,就是点燃整个天下大乱的导火索。”
姜宇看着郭嘉,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他现在,比谁都希望我能安安稳稳地来,再安安稳稳地走。周瑜在庐江,不是风险,反而是我此行最大的保障。”
郭嘉彻底不说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姜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发现,同一件事,在自己看来是死局,在主公眼里,却成了一步活棋。
这种认知上的差距,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一种……极致的兴奋。
“那……那我们还按原计划?”郭嘉试探着问。
“不,计划要改一改。”姜宇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熟悉的,属于猎人的微笑,“周瑜是个聪-->>明人,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人的法子。直接去,显得我们鲁莽,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名单膝跪地,一直没敢出声的“尘风堂”密探面前。
“去,挑一个最机灵,口才最好的弟兄。”姜宇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无比,“备上一份厚礼,再带上我的一封亲笔信。”
“我要先派个使者,去庐江。”
郭嘉的眼睛,瞬间亮了。
先礼后兵!不,是先礼后“人”!
派个使者过去,名义上是通报汉王即将亲至的消息,实际上,就是一封战书!一封递到周瑜脸上的,关于人心的战书!
你周瑜接,还是不接?